不同于其他店铺的光明整洁,这家名为“问仙阁”的问卦铺子显得有些阴暗。
铺子里只有一个柜台,摆的却不是首饰,而是一些兵器,墙上贴满了佛像画像,周围墙壁边的桌上也摆满了铜制佛像。
每尊佛像面前都有一个香炉,香炉里插满了燃着的香,空气中飘满了呛人的焚香味道。
环视整个铺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陶夭夭被香味呛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她掩着口鼻扇了两下:“相公,好像没有人啊。”
洛云锡沉声“嗯”了一声,对着角落里通往后面的那道小门扬声喊了一句:“有人在吗?”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香炉里的那些香灰似乎都晃了几下。
片刻过后,一个声音忽然从柜台后面响起,将陶夭夭吓了一跳。
“老朽不是人吗?”声音阴沉沙哑,犹如鬼魅。
她下意识地躲在了洛云锡身后,悄悄往柜台方向看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柜台后面忽然站起了一个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胡须,身材干瘦,脸也黑漆漆的,满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散乱在脸上,遮住了一只半眯着的眼睛,而他的另外一只左眼,则是被一块圆形的黑布遮着。
“相公,这里好吓人啊,要不咱们回去吧。”陶夭夭往洛云锡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似乎被吓得不轻。
“乖,不怕”洛云锡将陶夭夭从背后扯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
陶夭夭的身子抖了几抖,不是被那个刘瞎子吓的,而是被洛云锡忽然温柔下来的声音吓的。
感受到陶夭夭身子的颤抖,洛云锡微微扯了扯嘴角。
清了清嗓子之后,他扬声开口:“这位前辈”
“叫什么前辈,叫我刘仙家!”那刘瞎子沙哑着声音打断了洛云锡的话,“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寻医问卜?还是买首饰兵器?”
洛云锡笑了笑:“我家夫人听说刘仙家这里的首饰都是上乘,我便带她来看看。”
那刘瞎子眯缝着那只看起来不甚明亮的右眼,伸长脖子打量了陶夭夭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两个,不是本地人吧?可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洛云锡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银两不是问题,只要我家夫人喜欢便好。”
“呵呵,相公,你对我真好。”陶夭夭缩在洛云锡怀里,在刘瞎子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挠了洛云锡一爪子。
“既然知道规矩,那就上前来吧。”刘瞎子说道,“你们谁来测?”
“测什么?”陶夭夭好奇地问道,“不是只要多出银子就行了吗?”
“自然是测命!”刘瞎子捋了捋胡须开口,“就算本地人来买首饰也得先看相,你们两个外地人,不仅要测,还得多出一倍的钱!”
“你这是什么规矩!”陶夭夭嚷嚷了一声就要出去理论,却被洛云锡一把摁住了。
“好,测命就测命!”洛云锡沉声说道,他抬手拍了拍陶夭夭的肩膀,扬声对刘瞎子说:“我来测。”
“那就上前来吧。”刘瞎子的身子矮了下去,似乎是坐在了椅子上。
“还是我测吧!”陶夭夭伸手拉住了洛云锡,抬头对上洛云锡疑惑的眼神,她狡黠一笑,踮起脚尖在洛云锡耳边轻声说道:
“你是我相公,是家里的主心骨,万一他妖言惑众,说你有血光之灾什么的,你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洛云锡轻笑了一声,同样压低了声音:“既然知道是妖言惑众,为何还要相信?”
“那不就行了!”陶夭夭笑得灿烂,“反正是来给我选首饰的,理应我来测,正好能看看他故弄什么玄虚。”
洛云锡微微皱眉,似乎在纠结什么,陶夭夭却已经在他开口作出决定之前从他怀里逃了出来,径直朝着柜台后面坐的刘瞎子走去。
站在柜台旁边,近距离看这个刘瞎子的时候,陶夭夭才发现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阴沉一些,那只眯缝着的右眼,时不时地总能泛出些微光,让她想起了恐怖片中的邪恶之王。
洛云锡走上前来,在她身边站定,她一瞬间有了安全感。
陶夭夭清了清嗓子对着刘瞎子开口:“刘仙家,你要怎么测命?”
刘瞎子抬头看了陶夭夭一眼,再看一眼洛云锡,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直到陶夭夭不耐烦地咳嗽了两声,他才开了口:“先交一两银子的香火钱。”
“香火钱?”陶夭夭瞪了瞪眼睛,“你这里又不是寺庙,我们两个又不是香客,凭什么给你香火钱!”
“本仙家得给夫人焚香问路啊!”刘瞎子阴仄仄地笑了两声,用那只独眼放肆地打量了陶夭夭半晌,又说:“夫人这天资绝色,能得神明庇佑自然是好的。”
“行!我给!”陶夭夭咬咬牙,从荷包里摸出一粒小碎银来,“啪”地一下放在了柜台上。
那刘瞎子“嘿嘿”地笑了两声,恭敬地在自己身后那个高大的佛像前请了香,又恭敬地插了进去,最后拜了几拜才转过身来。
看了一眼那几炷香的香烟,他又问:“夫人是想如何测呢?是只看相呢?还是摸骨测命?”
“摸骨?怎么摸?”陶夭夭愣了。
“就是摸一摸夫人的手骨。”刘瞎子的眼神顺着陶夭夭捏银子的手往上看去,正好看到陶夭夭露在外面的那一小截玉腕。
“不用了,看相吧。”洛云锡的声音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将陶夭夭的手从柜台上扯下来握在了手中。
他的手本就微凉,可是掌心中陶夭夭的小手却比他的还要凉了几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握得更紧了些。
陶夭夭的手僵了僵,她虽然跟洛云锡一向亲近,搂过也抱过,可是却还从未牵过手,这戏,是不是演得也太过了些?
她轻轻挣了挣,却没能挣开,心里头便像是小鹿乱撞。
“哎呀!”刘瞎子盯着陶夭夭看了半晌,忽然又惊又怕地“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陶夭夭心里头的那头小鹿还没来得及赶出去,忽然之间又丢下个炸雷,看这刘瞎子的眼神,自己不会真的摊上什么事儿了吧?
“这位夫人,本仙家奉劝你一句,出了我这道门赶紧回家,哪儿也不要去,在家里躲上三天,你这一灾,差不多就能过去了。”刘瞎子郑重地说道,那一只诡谲变换的独眼却一直偷偷地打量着洛云锡。
“啊?”陶夭夭懵了,“我还有事呢,哪里有功夫在家躲上三天啊!你就直说我这是个什么灾,回头我绕着它走不就行了?”
那刘瞎子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是血光之灾!”
“啥?血光之灾?”陶夭夭被逗乐了,丝毫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刚才还正跟洛云锡说着血光之灾,没想竟然还真被她说中了!
那些坑蒙拐骗骗人钱财的,她见得多了,无非是无中生有说一些夸大其词的话,好以消灾为由骗取钱财,寻常人家听到之后肯定是宁愿信其有,然后花些银子破钱消灾,可是这事儿既然摊到她陶夭夭头上了,这银子就没有那么好骗了。
她从来不信命,她只信自己。
“这位夫人莫不是不相信本仙家说的话?”看到陶夭夭发笑,刘瞎子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信啊!”陶夭夭忍住笑点了点头,“那依刘仙家所见,我这一劫要怎么着才能躲过去呢?”
“本仙家还是那句话,夫人出了我这道门,只管回家,哪儿也不要去,在家待上三天,这一劫就算过去了。”刘瞎子说道。
“就这些?不需要破钱消灾?”陶夭夭愣了,这刘瞎子的做法,似乎跟寻常的套路不太一样。
“能破钱消灾的,本仙家自然帮您消,但是您的这一劫,本仙家确实无能为力,你若是信了我这个破解之法,就能躲得过去,若是不信,那”刘瞎子没有说下去,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洛云锡,他又微微笑了笑。
“这位公子天人之姿,想必跟夫人也是伉俪情深,他也一定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吧。”
“刘仙家说得对,你说的破解之法我们会考虑。”洛云锡沉声开口,又说:“你钱也收了,命也测了,是不是该带我们去选首饰了?”
刘瞎子打量了洛云锡半晌,一副想怒却又不敢怒的样子,纠结半天之后他才阴沉着脸站起身来:“随我进来吧。”
陶夭夭跟洛云锡互相对视了一眼,跟在刘瞎子的身后进了那道角落里的小门。
小门里面别有乾坤。
刘瞎子带着二人兜兜转转到了一个房间,推门进去之后,陶夭夭发现这里的摆设跟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首饰铺子就大同小异了,若是非要找出什么区别,那大概是这里的首饰数量少了些吧。
“左边是整套的头面,不单卖,五十两银子一套,右边的可以自己选,十两银子一件,你们先自己看吧。”
刘瞎子说完,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背对着二人,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东西。
洛云锡对陶夭夭使了个眼色,抬步朝着刘瞎子走去。
陶夭夭会意,轻咳了两声问道:“刘仙家,那边墙上挂的那些呢?”
“那些是一些大户人家定做的,不卖,你要是有喜欢的式样也可以定做,工钱翻番,头面一百两,单件二十两。”刘瞎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刘仙家,你这里的首饰,价格还真是高得离谱!”陶夭夭撇了撇嘴,“差不多都赶上京城那些正儿八经的饰品铺子了。”
她跟刘瞎子说话的当口,洛云锡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刘瞎子的身后。
他悄悄地抬了抬手,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把匕首,看着刘瞎子弓下去的后背,他的眼中一寒,握着匕首朝着刘瞎子的后心无声地刺了过去。
“一分价钱一分货,贵点自有它贵的道理。”刘瞎子像是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依旧在忙活着手里的活计。
“就比如我手里的这幅翡翠玉坠,下面坠着的那可是幽冥海特有的珍珠,产量极其稀少,我用它做了一副耳坠,价格高得都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想象的,不是也没剩下吗?去年的时候被京城的一位贵夫人托人买走了。”
刘瞎子一边说,一边侧了侧身子,将手里正摆弄着的一副玉坠露了出来。
镶金鎏边,坠子是通红的水滴形。
看着那熟悉的红色水滴,陶夭夭忽然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薛楚玉戴的那副耳坠,里面嵌的珠子似乎就是这样的。
又说是京城的贵夫人,难道,薛楚玉的耳坠就是从刘瞎子这里买走的?
“我这里的东西定的价位已经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说材质,单说手艺,放眼整个九渊,又能有几个能比得上本仙家的。”刘瞎子又说。
“呵呵,刘仙家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陶夭夭的话说了半截,最后一句没说出来,因为洛云锡已经将贴在刘瞎子后心处的匕首收了回去,转身在柜台上拿起了一个发簪来。
“这个簪子不错,夫人看看可还满意。”
“只要是相公送的,不管什么式样,我都满意。”陶夭夭笑着凑上前来,却在看到洛云锡手里那根发簪的时候黑了脸。
碧绿碧绿的翡翠簪子,镶着金边,上头还刻了一大朵牡丹花。
这还就罢了,绿点就绿点吧,谁让人家是翡翠呢?
可是这下面坠着的那几粒通红通红的小珠子又是怎么个意思?
红绿配搭台唱戏了吗?
她抬头瞪着洛云锡,又俗又丑,分明是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戴的!
这洛云锡若不是眼光差的要死,那就是故意的!
先是让她穿这身衣裳扮丑,现在又给她选个老太太簪子扮丑,他就是诚心来气她!
“既然夫人也喜欢,那就它吧。”洛云锡像是没有看到陶夭夭眼底的威胁,一边说,一边还扳过了陶夭夭的身子,将那个翡翠簪子插在了她的头上。
“多谢相公!”陶夭夭咬牙切齿地道谢,抬起脚尖狠狠地在洛云锡的脚背上碾了几下。
洛云锡抽了抽眼角,怕惊动了刘瞎子,便一直忍到陶夭夭自己觉得无趣,将脚缩了回去。
那个刘瞎子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计,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陶夭夭头上的那根发簪说道:“公子好眼光,那上面的珠子虽然不及幽冥海的珠子,却也是价格不菲。”
他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陶夭夭,又说:“这位夫人跟这枚簪子,真是绝配!”
绝配你个头!
陶夭夭恨恨然地看了洛云锡一眼:“给钱!”
“好!”洛云锡似是心情极好,他伸手入怀,打算去掏银子。
在怀里摸了半天之后,他终于掏出了一颗十两的银锭子出来,不过,随着这颗银锭子出来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棕黑色的木制令牌从他怀里滑落在了地上。
陶夭夭低头去看,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纹,还有上面刻着的“西城门”三个大字,她越看越觉得这枚令牌看起来有些熟悉。
待她终于想到是在哪儿见到的这令牌的时候,她大吃了已经,慌忙弯下腰去捡了起来。
捡起之后,她将令牌紧紧地握在了手里,还担忧地看了洛云锡一眼。
洛云锡微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陶夭夭的手掌,将那枚令牌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刘仙家,这是我家夫人头上的簪子钱,你收好了。”洛云锡将银锭子放在了柜台上,往刘瞎子面前推了推。
“好,好的。”刘瞎子不自然地笑了笑,将目光偷偷从洛云锡手里那块露着一点边缘的令牌上收了回来。
洛云锡慢条斯理地将令牌重新收入了怀中,然后伸手搭上了陶夭夭的肩膀:“好了夫人,咱们该回去了。”
“好。”陶夭夭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伸手偷偷地掐了洛云锡的胳膊一把。
三人出了刚才的那道小门,又进了之前的那个燃着香火的房间。
眼看二人就要迈出大门,刘瞎子忽然站住了脚步,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洛云锡开口:“刚才听这位夫人提到京城,二位是从京城来的吧?”
听到这话,陶夭夭的身子顿时就是一紧,她刚才,提到京城了?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紧张地看了洛云锡一眼,却见洛云锡笑了笑:“刘仙家,这你可猜错了,我跟夫人是从西北而来,路过柳叶镇,正打算去京城投亲的,因为之前在京城住过一些日子,所以我家夫人才会提了那么一句。”
“西北而来?”刘瞎子沉吟了片刻,又问:“西北哪里?”
洛云锡低低地笑了两声:“刘仙家不是会看相问卜吗?我们自哪里而来,您难道不知道吗?”
刘瞎子被洛云锡噎了一下,阴仄仄地笑了两声,然后又正色道:“二位若是听我一句劝,回去之后就在家闭门三日不出,不然的话,不只这位夫人有血光之灾,就连公子您,怕是也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们自己回去商量。”陶夭夭没好气地打断了刘瞎子的话,她现在听到“血光之灾”这几个字就头疼。
“走了,回去了。”她伸手扯住了洛云锡的胳膊,拉着洛云锡出了门。
外面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不大,却影响了陶夭夭想要继续逛下去的心情。
“二位就算不信本仙家,也,千万不能往西去!切记!切记!”刘瞎子的话从身后传来,陶夭夭拉着洛云锡加快了步子。
一直到转过街角之后,她才松开了洛云锡的手。
她四处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世子,您怎么看?黑风山在哪个方向?”
“西方。”洛云锡也四处看了一眼,除了二人身后,他还仔细打量了周围的屋檐。
“真的是西方啊!”陶夭夭惊呼了一声,“那瞎子怎么知道咱们要往西方去的?”
洛云锡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陶夭夭的话,伸手紧了紧她脖子下面已经松了的带子:“走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好。”陶夭夭答应了一声,一时间也忘了头上那个又丑又俗的簪子了,跟在洛云锡身边往回走去。
就在眼看就要到徐记粥铺的时候,洛云锡的步子忽然慢了下来。
“怎么了?”陶夭夭也慢下了步子。
“别回头,身后有人跟踪。”洛云锡轻声回答,他伸出胳膊,将陶夭夭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又打量了一眼周围的铺子,拥着陶夭夭去了左侧的一家杂货铺子。
“老板,有伞吗?”洛云锡站在门口问道。
“有!公子要几把?”铺子里的老板从一堆杂货后面露出一个头来问道。
“一把。”洛云锡说道,又低头跟陶夭夭说了一句:“结账。”
陶夭夭点点头,知道洛云锡身上没有碎银子,便从自己荷包里摸了碎银子递了过去。
借着老板找钱的功夫,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身后的街道上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街道上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跟踪的人影啊?
“世子,咱们不回徐记粥铺了吗?”从杂货铺子里出来之后,陶夭夭小声问道,又说:“我刚才看了一眼,后面也没有人啊?”
“就算有人,也不会被你看到。”洛云锡左手打着伞,伸出右胳膊将陶夭夭拽到了伞底下,“快晌午了,先找个地方吃饭,看情况再说。”
“行,都听你的。”秋末的雨带了丝丝凉意,洛云锡身边很暖,她没有排斥的理由。
走了大概十几步,陶夭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世子,刚才在刘瞎子那里,你那块令牌是故意掉出来然他看见的吧?那令牌不是你偷来的吗?怎么还光明正大地露出来?你就不怕被人顺藤摸瓜查出什么来?还有”
“还有,已经到酒楼门口了,你不饿吗?”洛云锡轻笑了一声打断了陶夭夭的话,他收了手中的伞,抬步迈进了酒楼的门槛。
“你也故弄玄虚!”陶夭夭跺了跺脚跟了上去,在洛云锡跟前,她的脑细胞似乎总是不够用。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许是下雨的原因,酒楼里的人不多,二人一进门就遇上了含笑迎上来的店小二。
“先吃饭吧,待会再说。”洛云锡在一楼大厅里环视了一圈,选了一个没有窗户的角落,“夫人,就坐在那里吧。”
“好啊。”陶夭夭配合地点点头,乖巧地去了洛云锡指的那个座位上坐了下来,洛云锡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店小二给二人泡了一壶茶:“二位看看想吃点什么?咱们这酒楼主打的就是些家常菜,但凡您说出来的,咱们店里都能做出来。”
“家常菜好,我就喜欢吃家常菜!”陶夭夭摸了摸饿得有些瘪的肚皮,想了想开口:“给我来一个麻辣鸡胗,水煮鱼”
“不行,换成黄焖鸡和糖醋鱼。”洛云锡不客气地打断了陶夭夭的话。
“为什么!”陶夭夭不乐意了,她可是无辣不欢的。
“因为因为我吃不得辣。”洛云锡闷声开口,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得慌。
“那你还吃不得甜呢!干啥还点糖醋鱼!”陶夭夭不甘示弱地吼了一声。
“我说不行就不行!所有辣的,一律不许上桌!”洛云锡分毫不让。
“我不吃了!”陶夭夭来了脾气,将桌上的茶杯和碟子往外一推,托着腮帮子生起了闷气。
她都已经很努力很压抑地陪洛云锡演戏了,可是这家伙却毫不领情,先是让她打扮得奇奇怪怪,还给她买并不喜欢的簪子,扮丑就扮丑吧,偏生他还故弄玄虚不给自己答疑解惑,现在倒好,又来管着她吃饭!
“不想吃就吃面!小二,给她上碗清水煮面!”洛云锡的脸沉了下来,这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这”看着这两个神仙般的人儿吵架,店小二也懵了,他干笑了两声,小心地对着陶夭夭开了口:“这位夫人,您看”
“我说你有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啊!你们开门做生意的,难不成还真的给我上一碗清水煮面不成!”陶夭夭气呼呼地拍了一把桌子,将自己的手震得生疼。
“是是是,黄焖鸡和糖醋鱼!小的这就通知后厨给二位做!”店小二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说道。
“回来,我还要红烧肉和酱猪蹄!”陶夭夭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拍了拍桌子。
“好好好,红烧肉和酱猪蹄!”那小二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只剩下洛云锡和陶夭夭两人的时候,陶夭夭压低了声音:“怎么样?那人来了吗?”
洛云锡“嗯”了一声:“来了,就坐在我们这一桌的对角那个角落里,是个青衣儒生。”
“儒生?”陶夭夭眨了眨眼睛,“儒生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洛云锡轻哼,嫌弃地看了陶夭夭一眼:“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你不是连不能以貌取人这一点都没学会吗?”
陶夭夭撇了撇嘴:“待会吃完饭我们怎么办?那人跟踪我们是什么目的?”
洛云锡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吃过饭先在这里开个房间住下,我去会会他。”
“可是,我的东西都还在许记粥铺呢。”陶夭夭皱着眉头说道,别的东西倒无所谓,可是那包袱里,可是还有老板娘给她准备的月事带呢。
“东西不着急,等回头我让祁玉”
洛云锡只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陶夭夭说的东西似乎跟自己说的不是一码事,瞬间便尴尬地红了脸。
恰在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上菜,算是缓解了他的尴尬。
“小二,你们这里有酒吗?”洛云锡问。
“当然,客官想喝什么样的?我们酒楼自酿的桂花佳酿可以吗?”店小二笑着问道。
“可以,上一壶来吧。”洛云锡说。
“好嘞!”店小二答应着转身离开,片刻之后便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酒壶旁边还放着两个酒杯。
“客官您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店小二说完,礼貌地退了下去。
“斟酒。”洛云锡用下巴示意陶夭夭倒酒。
“喂!你做什么?”陶夭夭压低了声音,“什么场合啊还喝酒?不许喝!”
洛云锡瞪了陶夭夭一眼,“不喝醉,又怎么制造机会?”
“你的意思是”陶夭夭若有所思,端起酒壶给洛云锡斟了满满一杯酒。
“待会我若是醉了,你就在这里开一间房将我送过去?你自己先行离开回徐记粥铺取东西。”洛云锡低声开口,想了想又问:“从这里到许记粥铺,你能找对地方吗?”
陶夭夭想了想之后点点头:“应该能。”
听着陶夭夭不太确定的声音,洛云锡轻叹了一口气。
“看着!”他示意陶夭夭往桌子上看。
一边说,一边用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画着简易的地图。
“这家酒楼叫做食为天,出了外门要往左,也就是往东走,以你的步子,大概走二十几步就到了那道卖杂货的街道,沿着杂货铺那条街道一直往右走,看到第一个路口往左转,就到了许记粥铺的那条街了。”
洛云锡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陶夭夭,他黑了黑脸。
“你想什么呢?听没听我说话?”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路痴的毛病吗?
想当初,葡萄镇的后山,方圆一百多步的地方她都能迷路。
“听着呢!”陶夭夭慌忙坐直了身子,“就算记不住我也能问啊!但是世子,这么复杂交错的街道,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陶夭夭眼底是对洛云锡满满的崇拜。
“你别管我是如何记住的,你只需记得回去的路就好了!”洛云锡压低了声音低吼,有的时候,他真想敲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好好好,我记住了!”陶夭夭往口中丢了一大块红烧肉说道,又问:“那你呢?”
“你将我放床上就不用管了,天黑之前再赶过来对了,记得帮我脱掉外面的袍子。”
洛云锡说。
“你这是要装醉,以身作饵,引那人上钩?”陶夭夭好像有点懂了,想了想又说:“但是你怎么确定他们是奔着你去的?万一他们的目标是我呢?”
“是也不怕,我让人暗中护着你。”洛云锡看着陶夭夭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他布了一个小小的局,正在等着暗处的人主动上钩。
这次的局,他有九成的把握能成功,但是他怕万一判断失误,栽在了那一成上面,这个丫头跟在他身边,一定会有危险,所以,他只能先将她支开。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刘瞎子刚才提到的血光之灾
就算明知这是危言耸听,他也不敢赌
“有人暗中护着我?”陶夭夭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一趟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似乎还有两名隐在黑暗当中的隐卫。
“嗯。”洛云锡给陶夭夭夹了一块鱼放在了碗里。
“那你一切小心,我在天黑之前赶回来。”陶夭夭认真地说道,“我那边你不用管,将人留在你这边就行。”
“吃饭吧。”洛云锡扯开了话题,又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在了陶夭夭碗中。
“待会你暗中将破云针的机关打开,随时准备出手,还有,你陶季的名字在这里别用了,恢复你的本名。”
“本名?”陶夭夭眨了眨眼睛。
“对,本名夭夭。”洛云锡沉声道,“具体原因,回去再跟你解释。”
“那好吧。”陶夭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吃饭,一边摸索着将手伸进了荷包里,悄悄打开了破云针的机关。
一顿饭吃得很顺利,虽然没有一点辣味,但胜在味道不错,陶夭夭吃了个肚子滚圆。
而洛云锡,在浅酌了几杯酒以后便醉倒了,昏昏沉沉地趴在了桌上。
“小二,结账!”陶夭夭对着店小二招了招手。
店小二小跑着上前:“客官,一共是一两银子。”
陶夭夭将银子递了过去,又问:“你们这里还有空房吗?我家相公吃醉了酒,给他找个房间休息。”
“有有有!”店小二忙不迭地答应。
他将银子揣进怀里,伸手指了指楼梯口:“这位夫人,客房在二楼,您请随我上来吧。”
“好。陶夭夭答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洛云锡身边搀扶起了她,跟在店小二的身后上了楼。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在他们的背后,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在二楼尽头的一间客房门口消失。
陶夭夭将洛云锡放在了床上,按照洛云锡刚才所说的,先是脱掉他最外面的衣裳挂了起来,又除去了他的靴子,之后才给他扯过被子盖了起来。
“我出门买些东西,我家相公若是醒了,你就让他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天黑前就回来了。”
陶夭夭叮嘱了店小二几句就出了门,下楼的时候,她特意注意了洛云锡刚才提到的那个青衣儒生,却见角落里已经没有了人,只剩了一桌残羹冷炙。
她从角落里回头,拎着油纸伞头也不回地出了店门。
雨已经渐停,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陶夭夭心里记着洛云锡告诉她的路线,一直到转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都很顺利。
眼看许记粥铺已经遥遥在望,她忽然听到了身后一个声响,似是身体倒地。
陶夭夭警惕地快走了几步,一直到转过街角才隐了身形。
借着墙角的掩护,她朝刚才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一个人。
身材高瘦,寻常农家人打扮。
她正疑惑间,忽然身后一阵脚步,惊得她慌忙回头。
“人已经解决了,你赶紧回去吧!”
那人全身黑衣,在看到陶夭夭的打扮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艳,却转瞬即逝。
陶夭夭认出了那人就是在玄幽王府见到的那个接过陈忠包袱的黑衣人。
她对着那人点了点头,加快了步子便许记粥铺走去。
食为天二楼客房。
洛云锡闭着双眼在床上躺着,呼吸均匀,脸色红润,一副醉酒昏睡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窗户忽然轻响了一声。
洛云锡平放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动了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双黑瘦的手扒上了窗台,窗外缓缓露出一个人头过来。
五十多岁的年纪,黑瘦丑陋,还瞎了一只眼,赫然是“问仙阁”铺子里的刘瞎子。
刘瞎子警惕地看了一眼房内的情形,待看到床边放着的洛云锡的那双靴子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沉声开口:“是他,进来吧。”
说完,他双手撑着身子跳进了房里,又撑开窗户,放另外一个人也跳了进来。
“怎么样龙哥?就他一人吗?”第二个进来的人一身青衣,儒生打扮,肤色白皙,身材比刘瞎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已经让人去跟踪那名女子了。”刘瞎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只独眼仔细地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龙哥,你怎么就能确认他的身份?我们前两日刚刚才接到薛相的消息,誉王殿下不是才刚到石虎岭吗?就算他快马加鞭往这边赶,最快也得明日到啊。”青衣儒生低声询问道。
“我原本也不太确定,是他的容貌和身上的贵气让我有了怀疑,直到看到那枚令牌。”
刘瞎子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地朝着洛云锡身边走来。
在床边的衣架上,他看到了挂在上面的洛云锡的外衫。
刘瞎子屏住呼吸走上前去,快速地在洛云锡衣裳里面翻了翻,最后翻出一块令牌出来。
“你看,是不是城门校尉的腰牌?”
刘瞎子将翻出来的那枚令牌递给了青衣儒生,那儒生接过之后反复研究了几遍,最终确定地点了点头:“令牌没问题。紫云城东、西城门的校尉早就是薛相的人了,薛相为了分辨自己人,特意将令牌上的花纹做了改动,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
他朝床上的洛云锡看了一眼:“这么说,这人真的是誉王殿下了?”
刘瞎子点点头,将令牌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又将衣裳恢复了原样。
“自然是誉王殿下无疑,只是,他身边的那名女子,薛相信中怎么没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