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侯爷早晨还来过玉笙居一趟呢,并未提起这事儿啊!”白芨疑惑地开口,她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剪刀就往外走:“走,我跟你去看看。”
“不用去了,让她们进来吧。”沈卿尘已经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夫人,我可以将她们打发走。”见到沈卿尘起身,白芨又掉头走了回来。
她轻轻地搀住了沈卿尘的胳膊,“夫人您放心,就算有侯爷撑腰,她们也没那个胆子敢硬闯玉笙居!”
“她没有说谎,确实是侯爷让她来的。”沈卿尘开口,又看着凤儿问道:“她们可带什么东西了吗?”
“带了。”凤儿想了想之后点点头,“依依小姐怀里,似乎抱了几本书。”
“那就是了。”沈卿尘说道,“侯爷昨日说,会让程氏整理了账本给我送来,她们应该是过来送账本的,走吧,请她们去花厅。”
“可是夫人”
白芨还想劝说,却被沈卿尘轻轻拍了拍手背:“住在一个府中,就算不想见,也还是要见到的,逃避总不是办法。”
“那夫人,您一定要答应我,不管那个程氏说什么,您都不能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白芨一边跟在沈卿尘身后走,一边不放心地叮嘱。
沈卿尘停住了脚步,笑着看了白芨一眼:“放心吧白芨,不相干的人,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白芨摇摇头:“不行啊夫人,我还是不太放心!”
“既是不放心,那你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这总行了吧?”
沈卿尘无奈地瞪了白芨一眼,“想不到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芨,竟然也会怕一个后宅的妇道人家!”
白芨跺了跺脚:“夫人啊,我哪里是怕一个妇道人家啊!就她们母女俩,再来十个我都能一只手把她们打出去,我这不是怕您见到依依小姐之后会心里膈应,再胡思乱想扰了心神嘛!”
沈卿尘轻笑了一声:“好啊!那你就好好看着我,看你家夫人是如何被她们母女扰了心神的!”
白芨无奈,只得点点头,好在沈卿尘脸上轻松的笑让她暂时放下了心。
二人沿着假山后面的那条青葱小路出了玉笙居的后院,又绕过一座花园小亭,一眼便见到了正站在影壁墙边的程氏母女。
看到阳光下的沈卿尘缓缓走来,样貌一如十几年前那般娇媚,程氏的眼底划过一丝嫉恨。
这个疯子,疯了这么些年,竟然还是十多年前的那副模样!
说她娇媚,可是娇媚中又透着端庄,明明是端庄高贵的一个女子,偏偏眉宇间又带了几分英气,连她一个女人见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怪不得侯爷这么些年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仗着身处影壁墙下,距离又不算太近,程氏眼底的情绪便没有丝毫掩饰。
尤其是在听到王福跟她说,这疯子的病或许压根就没好利索之后,她眼底的嫉恨和嚣张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只是她似乎忘了,沈卿尘是习武之人,当年江湖中就少有敌手,视力比普通人好了千百倍。
程氏眼底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却依旧被沈卿尘捕捉了正着。
她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然后抬手扶住了白芷的手背。
在遥遥对着程氏的方向,沈卿尘微微眯了眯眼睛:“我眼神不好,那边墙下站的,可是程姨娘?”
白芨笑着点点头:“没错夫人,正是程姨娘,您忘了,刚才凤儿去后院找您,就是跟您说这事儿呢!程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哦,那就让她们过来吧。”沈卿尘并没有朝程氏母女站的地方迈上哪怕一步,而是转身去了花厅方向。
到花厅的时候,她却又没进去,反而在花厅外面的廊下找了把椅子,然后慵懒地坐了下来。
“是。”白芨点点头,并没有亲自过去叫人,而是吩咐身后的凤儿走过去将程氏母女叫了过来,而她自己,则转身进去花厅里取了一条毯子和一个靠枕过来。
她将靠枕靠在了沈卿尘的背后,又将毯子搭在了沈卿尘的腿上,做完这些的时候,程氏母女已经到了廊下的台阶下面。
程氏带着桃依依一前一后地在台阶下站定,没敢抬头去看沈卿尘的神色,就那么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
她等了好一会儿,却都始终没听见沈卿尘说话,便笑着对着沈卿尘福了福身子,然后扬声说道:
“听说姐姐身子大好了,程蓉便携女儿依依来给姐姐请安,顺便完成侯爷那晚交代的任务。”
“那晚”两个字,程氏说得音量尤为重。
看这疯子的神色,许是完全好了也不一定,她就是要在这疯子面前故意提起侯爷,最好能将她气得再次发疯了才好!
只是她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听到沈卿尘的任何回音,就在她低头低得脖子快要僵掉的时候,沈卿尘终于开口了,话却不是对她说的。
“白芨,这人是来跟我请安的吗?”沈卿尘疑惑地看着白芨说道。
白芨憋着笑点头:“是的夫人。”
她已经看到沈卿尘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了。
白芨欣慰地松了口气,她的那个曾经斗志昂扬的小姐,又回来了!
沈卿尘和白芨相伴多年,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白芨的心中所想,她无奈地瞪了白芨一眼,然后轻飘飘地再次开了口,却让程氏听得心中一寒。
“既是姨娘来请安,为何还敢站着说话啊?”
程氏抬头,不敢相信地看了沈卿尘一眼,这个疯子,竟然让她下跪!
别说现在了,就算之前这疯子没疯的时候,可也是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又哪里让自己跪过?
程氏在心中思忖着沈卿尘的心思,胳膊却轻轻被人扯了扯。
“姨娘,那么多人看着呢,咱们赶紧跪下吧。”桃依依压低了声音说道。
程氏回神,自然知道桃依依说的是对的,所以她尽管不情愿,却还是勉强笑了两声之后跪了下来,她身后的桃依依自然也随着她一起跪下了。
“你叫程蓉?”沈卿尘的声音从台阶上方传来,“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程氏应了一声,依言抬起头来,正好跟沈卿尘清冷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对上沈卿尘眼睛的那一瞬间,程氏心中猛地一震,沈卿尘那双美目中透出的冰凉告诉她,这个疯子的病,确确实实是已经好了。
之前她也来玉笙居看过这疯子,虽然这疯子有时也很安静,也会跟正常人一样说话,可是她的眼神却总是游离不定的,并不像这般的冰凉与冷漠。
沈卿尘看着她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像在看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
“白芨,掌嘴!四下!少一下都不行!你亲自动手!”盯着程氏的脸,沈卿尘再次开了口,说出口的话带着丝丝凉意,程氏的身子不自觉地便抖了几抖。
“姐姐,我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让人打我!”程氏跪着往后退了退,楚楚可怜地对着沈卿尘哭喊道。
花厅外已经围了许多人,却都躲在外围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夫人大病一场之后,性情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夫人,除了侯爷之外,似乎便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上心了。
听到程氏的哭喊,沈卿尘冷笑了一声:“白芨,再加两下!”
程氏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猛然抬起头来:“我不服!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沈卿尘冷哼,“那我就来告诉你凭什么!
你一个定远侯府的侍妾,见了我这个当家夫人竟敢不下跪,此其一
在我跟前不以奴婢自称而敢自称我,此其二
见了我不叫夫人,竟然敢叫我姐姐,此其三
桃依依虽是你所出,却是你的主子,你并无资格称她女儿,此其四!
你违反了这四条,原本只需挨上四个巴掌就行了,偏偏你却不服管教,竟然对我大声吆喝!”
说到这里,沈卿尘的话语一顿,她抬起头来,目光缓缓从花厅外面看热闹的众人脸上扫过,接着又说:
“若是我记的没错,定远侯府家规,以下犯上者,杖责二十起,我念在刚刚寻回女儿,侯府不宜见血的份上,只给你加了两个巴掌,不算过分吧?”
沈卿尘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在理,句句珠玑,原本是可立可废的那些规矩,若是放在平日也无关紧要,可是被沈卿尘这么一罗列,周围围观的众人却不由自主地个个点头,再次看向沈卿尘的脸上,便多了些之前没有的敬畏,而看向程氏的时候,便隐隐带了些指责。
程氏被沈卿尘一连串的发问说得愣在了当场,她惊恐地看着沈卿尘,面前的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沈卿尘!或者说,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沈卿尘!
沈卿尘一直自恃清高,根本不将那些俗规放在眼里,她懒得管理侯府琐事,不在乎侯府下人对她的称呼,甚至连潜儿称呼自己为娘,她都是默许的。
在她的印象中,沈卿尘似乎只对两件事感兴趣,其一,是习武,其二,那便是侯爷,可是现在
程氏定定地看着沈卿尘
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十五年的那个沈卿尘,却又比十五年前的那个沈卿尘多了些厉色。
身后桃依依的双手轻轻地从她腋下穿过,程氏瞬间回神,慌忙跪直了身体。
“我问你话呢,我这样罚你,你是服,还是不服?”沈卿尘在白芨的搀扶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缓缓地走到了台阶旁边,在程氏的头顶形成一大片阴影。
程氏的身子微微一抖,慌忙低了低头:“回夫人话,奴婢服!”
“那你认不认打?”沈卿尘又问。
程氏压下心底的恨意,咬着牙点了点头:“认!”
沈卿尘满意地“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白芨,她又轻飘飘地坐回了椅子上:“白芨,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是!”白芨低头应了一声,然后板着脸下了台阶。
“程姨娘,对不住了,还得请您把头抬起来。”白芨低头对着程氏说道。
程氏的双手指尖紧紧地掐进了掌心当中,她缓缓抬起头来,才刚刚看清白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便听到“啪”地一声脆响,自己的左边脸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她“啊”地一声惨叫,头被打得往右一偏,左耳顿时一阵嗡嗡作响。
“姨娘!”身后的桃依依惊呼了一声,上前一把抱住了程氏的身体。
“还请二小姐让开些地方,免得误伤了您!”白芨的目光瞥过桃依依那张怨恨的脸,手下却没有留情。
又是几声“啪啪啪”的脆响过后,程氏终于支撑不住,痛呼了几声之后伏趴在了地上。
“程姨娘,得罪了。”白芨收回了手,转身又上了台阶,静静地站在了沈卿尘的身后。
“姨娘,您没事吧?您快起来!”桃依依哭泣着上前将程氏搀扶了起来,程氏却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
白芨是习武之人,手上的力道自是不用说,她现在双耳被扇得嗡嗡直响,口中也满是血腥味道,嘴唇更是肿得直发紧,若是让那些下人见了,指不定该如何笑她呢。
“我让白芨打你,你一定很恨我吧?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是不是?”沈卿尘低头对着程氏开口,嘴角是一抹嘲讽的笑。
程氏身子再是一抖,慌忙摇摇头,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奴婢不敢”
“不敢?”沈卿尘轻笑,“你不是不敢,而是没那个本事来报仇吧?”
沈卿尘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缓缓扫视过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
那些人的目光中,有好奇有疑虑也有畏惧,但更多的,却是审时度势的斟酌。
沈卿尘冷笑了一声,状似无意地从桌上的果盘的抓了一把瓜子出来,然后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朗声开口:“今日趁着人多,我便索性多说几句吧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不管你们是得了谁的势,又做过什么亏心事,我都可以不再计较,但是从现在开始”
沈卿尘的话语一顿,声音里骤然带了几分寒意:“我希望你们看清楚,究竟谁才是定远侯府的主子!现在大小姐也回来了,她是定远侯府的宝贝,是你们正儿八经的主子,若是被我发现你们有谁敢对她不敬,或是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后议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卿尘说完,忽然对着众人扬了扬手,只听到几声轻微的声响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瞬间便变了脸色。
只见玉笙居院子里树干最粗的那颗树上,正密密麻麻地嵌进去了一把瓜子,而那把瓜子却又组成了一个字:杀。
看着树上那个“杀”字,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力道要是打在人的要害处,哪里还能有活路?
于是众人再看向沈卿尘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存了一丝畏惧。
他们怎么忘了,他们定远侯府的夫人,可是当年玉剑山庄的大小姐,一身武艺独步天下的!
看来从现在开始,这定远侯府的天儿,怕是变了!
“怎么?这就害怕了?”沈卿尘轻笑了一声,“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坏事的人,自然不怕我找你们麻烦,玉剑山庄出来的人,可没有几个是好惹的,你们若是谁不服,大可以去侯爷或是大公子面前讨公道,我在这玉笙居里等着你们!”
说完这话,沈卿尘便像是不耐烦似的,抬手对着众人摆了摆手,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白芨看了沈卿尘一眼,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她上前一步挡在了沈卿尘的面前,然后对着众人扬声开口:“夫人的话都听明白了吧?都回去传道传道,说给没来的那些人听听好了,都别在这里看热闹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别扰了夫人的休息!”
“是,奴婢小人告退!”众人如获大赦,一个个忙不迭地对着沈卿尘行礼告辞,玉笙居里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除了玉笙居原有的几名侍女之外,就只剩了依旧跪在地上的程氏母女。
“程姨娘,二小姐,夫人该休息了,你们也请回去吧。”白芨对着程氏母女开口。
桃依依抬起头来,紧了紧手中的几个账本说道:“是父亲让我和姨娘给夫人送账本来的,还请夫人过目。”
若是按照规矩,她该唤沈卿尘一声母亲,可是她却不敢,也不屑。
而白芨,没得沈卿尘的吩咐,自然也不会开口纠正桃依依的称呼。
白芨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沈卿尘,犹豫片刻之后,她抬步走下了台阶,从桃依依手里接过了那几本账本:“账本先留下,等夫人什么时候想看了再看吧,二小姐赶紧扶着程姨娘回去吧。”
“好,那我就先扶姨娘回去了!”桃依依从地上站起身来,小心地将程氏扶了起来。
程氏的左右脸颊,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嘴角也渗出了丝丝血迹,桃依依眼眶便是一酸,她扶着程氏转过身来,缓缓朝着玉笙居的院门走去,眼底是排山倒海的恨意。
程氏母女离开之后,玉笙居院外的树林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是定远侯府的管家蒋文,刚才玉笙居发生的一切,他全部看在了眼里。
蒋文站在原地,直到看着白芨将沈卿尘小心地搀扶回了房间,他才松了一口气,眼底是一抹欣慰的笑。
这一下,侯爷和大公子应该可以彻底放心了
白芨搀扶着沈卿尘进了房,用脚关紧了房门,然后将沈卿尘扶到了床上。
“夫人,您没事吧?赶紧服两颗丹药!”白芨伸手入怀,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出来,又迅速倒了两颗圆滚滚的丹药放在了手心里。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迅速切上了沈卿尘的脉搏。
沈卿尘虚弱地睁了睁眼睛,伸手捏起白芨手里的丹药吞了进去,然后便盘腿坐在床上调息。
白芨从沈卿尘手腕上撤回了手,满脸后怕地说道:“幸好只是气息紊乱了些,并没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夫人,您刚才不该露那一手的!侯爷和大公子又不在,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一轮调息下来,沈卿尘的脸色又恢复了过来,她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依旧有些虚弱,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我这不是怕夭夭初来乍到的,在府上受人欺负嘛!”
“小姐有侯爷和大公子护着,不会受欺负的!倒是您自己”白芨叹了一口气,“万一那程氏恼羞成怒,狗急跳墙,可就不妙了!”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万一她在我这里吃了亏,回头再对夭夭下手的话,夭夭可就危险了!”沈卿尘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今晚他们从宫中回来,我就得赶紧将这身功力传给她!”
白芨心中一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夫人对小姐实在是太好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神色一正,又说:“夫人,您渡功给小姐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若是程氏知道您没了武功,一定会对您下手的!”
“瞒着些也好,那些想要对夭夭不利的人就不会对夭夭有所防备了。”沈卿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赞同地说道,还伸手对白芨伸了伸大拇指:“还是你想得周到!”
“夫人,我说的是您啊!”白芨跺了跺脚,“您没了武功,身子又弱,可是连普通人都打不过的!怕就怕我百密一疏”
“怕什么?我刚刚露了那一手,他们还能不忌讳?”沈卿尘无所谓地笑了笑,回头对上白芨担忧的脸,她又笑,一边笑还一边伸手挠了挠白芨的咯吱窝:
“好了白芨!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不是还有你了吗?咱们两个从年少之时就形影不离,你就像我的影子一样,我的后半生,可还指着你保护呢!”
白芨被沈卿尘挠得直痒痒,终于开口笑出了声:“别挠了夫人,您赶紧歇一会吧!”
九渊皇城。
永寿宫。
桃夭夭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太后赏赐的座位上,低头垂眸,面带浅笑地任凭上面那几道目光打量。
她的妆容精致大方,不会喧宾夺主,却又明艳出挑,规矩举止也是落落大方,挑不出任何毛病,就是一直这么笑着,她的脸有些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