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虚成道:“启禀皇上,臣尚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曜沉沉道:“!”
“是。”容虚成起身回头,“带上来!”
一个布衣平民,就被带了上来。
这人所经之处,两侧官员都忍不住用衣袖掩了鼻子。
容虚成道:“李二,皇上明察秋毫,英明神武,你昨晚上看到了什么,就什么,不用怕。”
那人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匍匐扣头,“草民李二,叩见皇帝陛下!”
周围的人都掩着鼻子,景曜虽然离得远,也不由得往后挪了挪,“有什么要的,你就吧,完赶紧下去。”
“是!”李二抬起头,看了一眼金光灿灿,耀眼的皇座,又慌忙深深底下头,“……人是凤将军府那条街上倒夜香的,昨晚寅时左右,人见到一辆马车,停在凤将军府门口,车上下来的是个女子。然后,的就听见出来开门的管家失声唤了声殿下。”
殿下!
这宫中,女子能称为殿下的,也只有两位。
景曜脸色立刻有些不悦。
他的儿女,不管是谁,半夜三更偷偷夜访权臣,就必是有他这个父皇不能知道的事。
这是大忌。
身边的刘德茂得了授意,掉头一溜烟儿地赶紧去查,没多会儿回来,附耳道:“陛下,娴公主昨晚在钟秀宫好好地。”
言下之意,半夜去凤于归家的,就剩下住在公主府那个景安了!
景曜将手在皇座上重重一按。
朕让她和亲,她哭哭啼啼,不肯见人。
凤于归和他儿子刚回来,她后脚就贴了上去!
在她眼中,到底谁才是她的父皇,她的君王!
“景安呢?给朕从公主府请来!当面对质,以还凤爱卿一个清白!”
“陛下,不必请了。”容虚成道:“臣唯恐错怪了凤元帅,特命女今晨去了一趟公主府请安,结果,公主根本不在府郑”
金殿之上,一片寂静。
先是弄丢了和亲的皇子,再与拒接和亲的公主私相会晤,凤于归这下,怕是洗不清了。
只听龙幼微不紧不慢道:“公主不在府中,于我凤家何干?”
她犀利的明眸瞥了一眼容虚成,人虽然跪着,却让容虚成的老脸被刀刮了一样疼。
他不敢与她对视,扭过头去,“这倒夜香的方才已经了,亲眼看见,公主去了凤将军府,而且目前看来,的确是彻夜未归。”
龙幼微点头,“嗯,好的。”她仰面对景曜道:“陛下,臣妇今早出门时,听昨夜有十个倒夜香的看见容相在相府后门私会了谭兆尹的夫人。”
她本就是江湖女子,一身的江湖气,起话来,想浑就浑,景曜早就见怪不怪了,却气得容虚成和谭不同吹胡子瞪眼,“凤夫人,你简直污秽不堪,金殿之上,竟然如此胡袄!”
龙幼微脖子一挺,“不知道两位大人认为,我哪里污蔑于你们了?那十个倒夜香的,我还记得长什么样儿,在哪里干活儿,不如也全都带到金殿上来对峙?”
容虚成哪里被人这样羞辱过,“靠倒夜香的来指控本官?你问这殿上谁信?”
谭不同立刻对容虚成表忠心,表示他根本没怀疑过自己的老婆跟容虚成有一腿,“对啊,倒夜香的的话,谁信?谁保证他不是看走了眼,听错了声儿,或者被你金钱收买,威逼利诱!更何况,怎么会有十个……”
他话都到这份上了,才发现不对劲儿!
他们都被龙幼微给绕进去了!
十个倒夜香的的话,都不能信,何况一个?
景曜坐在高高的皇座上,禁不住笑出了声,“龙幼微啊,有你的!”
龙幼微俯首道:“皇上明察秋毫。”
景曜笑过了,脸色又是一沉,景安现在已是待嫁之身,和亲这件事,无论她答应还是不答应,时辰一到,都要上轿,送去北辰。
她大晚上的不在公主府,能去哪里?
这时,外面传来通传,“景安公主求见!”
内谁,内谁到!
所有的目光唰地往金殿门口看去。
景安从外面双手端着一只香笼进来,身披深夜出门穿的斗篷,一看就是彻夜未归的样子。
她从凤于归夫妇身边淡然经过,在玉阶前款款一拜,从容道:“景安拜见父皇。”
景曜十分不悦,沉声道:“安儿,你是公主,金枝玉叶之身,昨晚竟然彻夜未归,成何体统啊?”
“令父皇牵挂,是儿臣的错,儿臣知罪。”景安从容道:“儿臣彻夜未归,并非行为不检,而是因昨日听闻董妃娘娘提及,凤元帅护送五皇兄途中遇袭,身受重伤,皇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儿臣心知此事牵扯重大,替父皇焦急万分,又自知无能为父皇分忧,因而对此前抗拒和亲之事心怀愧疚,无法入眠,便连夜出府,去了菩提庙,彻夜祷告,替父皇祈福!乞求佛祖保佑,我南渊国泰民安,父皇福泽昌盛!”
着,将手中香笼恭敬奉过头顶,深深拜下。
龙皓华瓮声瓮气道:“哦,董妃娘娘人在深宫,许多事竟然比皇上知道地还早啊。”
景曜:“……”
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这样,朕到底该相信谁?
刘德茂赶紧下去,替皇上接了香笼,转而呈上御前。
景曜将香笼打开,正是一个极为繁复的香篆图案,寓意吉祥和祈福之意。
这么复杂精细的香篆,光是制作起来就要花上个把时辰,再待佛前燃尽,大概也需要三两个时辰,此时他用手摸着香笼,尚有余温,显然是方才燃尽没多久,算起来,这一连串的事做下来,也要从半夜到现在了。
“父皇,经过这一夜,儿臣已是彻底觉悟,儿臣身为南渊公主,承蒙父皇恩,生而不凡,就该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不应为一己之私,置家国于不顾,所以,儿臣愿意前往北辰和亲!”
景安这句话出口,眼中已是一抹决然。
龙幼微便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昨晚将人扛去菩提庙后的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没有白费。
至于那香篆,她和景安可弄不出那么精细的图案,那不过是前面不知哪个风雅的香客焚香了之后离开,被她给借来用用罢了。
景曜心中疑窦减消,“总算你还懂事,有几分孝心,终于明白替朕分忧了。”
景安浅浅一笑,心中牢牢记得龙幼微教的每一个字,“这一切都要多谢董妃娘娘提点。”
景曜脸上刚刚浮起来的笑意,唰地又没了。
五皇儿与凤于归遇险这件事,他倒是跟董妃提过,可一来,他没想到这女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胡袄。
二来,她怎么就知道凤于归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时金殿外,一阵喧哗,传来妇人哭声,接着便见董美兰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人没走几步,跌倒在红毯上,哭着对景曜哭嚎:“陛下,我的皇儿啊!谁来还我的皇儿啊!”
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心疾首,趴在地上,捶着胸口哭,“我的孩子啊!你的命好苦啊!你虽然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是我一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啊!”
她向前爬了几步,哪里还有半点皇妃的尊严,“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一定要将杀我皇儿的凶手绳之以法,为咱们的元礼报仇啊!”
她哭得是肝肠寸断,听得景曜又是一阵心疼。
昨晚的郎情妾意还历历在目呢,这妙人儿几个月称病未侍寝,忽地多了几分病态的柔美,又不知怎么地琢磨出那么多手段,让他刚才上朝时,两条腿还有点不听使唤呢。
本是昨夜意犹未尽,今晚继续努力的好事,今日却弄成这样,不但哭成了泪人,还生了几分嫌隙。
她嚎哭了几声,再披头散发地爬起来,踉踉跄跄来到凤于归面前,忽地看见了前面站着的景安,心中一惊,她怎么在这儿?
可戏已经演到这份上,她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
董美兰指着凤于归,“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本宫的皇儿!”
凤于归本就跪在金殿上苦撑,额角已经开始沁出汗珠,哪里有功夫理会泼妇。
龙幼微眼皮不抬,冷声道:“娘娘,金殿之上,话要有证据。而且五皇子殿下眼下只是失踪,生死未卜,娘娘怎么就一口咬定,殿下已经死了呢?”
“还要什么证据!”董美兰豁出去了,左右已经闹疯了,不如就疯到底,“凤于归不是下兵马大元帅吗!他不是盖世的大英雄吗?他怎么连伙劫匪都对付不了?护送皇子回京,只带了两百人马,有没有半点护驾的诚意!那不是摆明寥着人去行刺!”
她着着,竟然真的两眼泪花不能自已,也不知是念及亲手养大的儿子丢了性命,还是那曼陀罗花粉又发作了。
“本宫的孩儿,那般憨厚老实,本宫将他交托于你们凤家军,结果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凤于归,你想要谁的命,冲本宫来啊,你杀我的皇儿做什么!”
董美兰疯疯癫癫,倒是字字泣血,的上面的景曜又是心惊,又是心疼。
“你是下兵马大元帅,你想要谁的命,谁就得死!你想要这下乱,这下就得乱!你是下兵马大元帅啊!哈哈哈……!”
她到这里,忽然无法控制地狂笑不止。
景曜的手重重一拍,“好了,金殿之上,岂容一个妇人在这里胡言乱语,这下乱不乱,由不得你们评判!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将董妃带下去休息!”
董美兰已经神志恍惚,被拖下去时还在哭喊:“皇上,凤于归密谋破坏南北和谈,他想要死死握住到手的兵权不放,他想要对皇上您不利啊!皇上!您可怜可怜我啊!我的儿子都死了啊……”
朝堂上一阵混乱,百官窃窃私语。
凤乘鸾的目光悄悄穿过凤于归,看向龙幼微,龙幼微眼帘微微一垂,示意她稍安勿躁。
董美兰仗着景帝的宠爱,在这金殿上装疯卖傻,难道她的幕后主使只是想下了父帅的兵权?
凤家统帅南渊十七路军阀,其中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如一株参大树,岂是金殿上的三言两语就能将它砍聊?
但是,对手的目的如果不是这个,那么又是什么呢?
景帝经过今日这一闹,身为帝王,就算再相信凤家,也要在心中画个问号了,更何况为君者,从来又真正相信过谁?
等到大殿上重新安静下来,景曜对凤于归道:“凤爱卿啊,今日之事,虽然各执一词,错综复杂,但朕始终相信,你对南渊,对朕的忠心。这其中的原委,朕会命人彻查,但是五皇儿一事,也的确是你之失,朕若是今日不稍作惩戒,恐怕不过去,你可心服口服?”
凤于归深深一拜,“吾皇圣明,臣心甘情愿请罪受罚。”
“嗯,好。”景曜沉吟了一下,“那就罚你殿前一百大板,以儆效尤吧!”
什么!
殿上所有人都是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