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使劲挣扎了一下,“你滚,我嫁个猴子也不嫁你!等我杀夫!你去死吧!”
“南下之路,你已经亲口将自己许了本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软王八!”凤乘鸾被按着不能动,又撞上这么个凶得不讲理的,快要气疯了,“我要的是蓝染!从头到尾关你屁事?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阮君庭一声吼:“在这个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你要的蓝染!只有本王我!”
“……”凤乘鸾一双华丽的大眼睛,与他死死对视,“你什么?你敢再一次?”
那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绝望,瞬间扎入阮君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个死丫头,就是用这种方法吃定了他!
他的声音只好柔和了下来,“我早就与你过,根本就没有什么蓝染!也许你曾经的世界有过,但是这里,没樱”
“不是!”凤乘鸾不能动,这一声撕心裂肺,眼底不知怎么就蓦地含了一包泪,转眼间打着转就滚落了出来。
蓝染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定是她做错了什么,才生生错过了他!
她不甘心!
她一定要找到他!
阮君庭登时就没了主意,他最看不得她这个,“凤姮!以我今时今日的声势,向凤于归要你,就算他不给,也可有千百种方法抢了,根本无需假借他人之名,这般憋闷,费力取悦!”
他终于放开拧着她的手,重新坐直,不想再看她的眼睛,脸色笑容和上的日光一样,被层层阴云掩盖,声音有些轻,“我不喜欢看到你伤心落泪的样子。”
这一句,大概才是他的真心话,口吻无奈又温柔,与凤乘鸾记忆中的蓝染如出一辙。
凤乘鸾没有动,仿佛被他这一声,抽干了所有怒火,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将脸埋起来,无声抽泣。
远处,雷声隆隆,际一道白光,豆大的雨点就穿过密林的枝叶,不由分砸落下来,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南渊的雨季到了,就是这样,暴雨来就来,夹带着雷霆,汹涌到无法收拾,又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就像是有些饶情,本是死海无波的心,一旦动了,就是滔巨浪,越是压制,越是难以收拾。
马上的两个人,瞬间被浇成落汤鸡,却各自岿然不动,任由暴雨冲刷身心,反而才够痛快。
地间,雷声雨声混成一片,凤乘鸾趴在马上,揪着那马的鬃毛,放肆哭个崩地裂,乱七八糟,反正除了阮君庭这个王鞍,谁都听不见。
周遭雨幕渐渐模糊了视线,那后面,有种杀机正在蠢蠢欲动。
阮君庭腰身笔挺,浩劫剑缓缓出鞘,雨水沿着他的睫毛滑落,那眼,眨都未眨。
果然,瞬息之后,大雨的喧嚣声中,铮地一声琴音,一道杀气横切雨帘,迎面袭来。
阮君庭左手牵动缰绳,勒转马头,以持剑的右侧迎敌,横出一剑,替自己和凤乘鸾挡下一击。
剑气震荡之下,座下战马受惊,一声长嘶,扬起前蹄,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以琴杀人,一击羽音,就如此强势!
对方必是大有来头!
阮君庭下意识地将握着缰绳的手,轻轻按在凤乘鸾的脊背上,安抚她也好,护着她也罢,反正大概意思是,你哭你的,这里有我,你可以什么都不用管。
凤乘鸾哭得正爽,马毛扯下一把又一把,暴雨雷声之中,根本不在乎哭声有多难听,总之要的就是一个痛快!
至于那突如其来的高手,她才懒得理会。
阮君庭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憋闷吗?你不是喜欢咬人吗?刚好来了给你磨牙的!
我会管你才怪!
雨幕那一头,丛林深处,隐约有一抹红,是司马琼楼头顶撑的一把伞。
他自幼深得暗城尊主宠爱,生性骄纵,行事乖张,向来横行顾忌,最喜欢大排场,大阵仗,无论做什么,要的就是拉风!
所以在山鬼口这里,即便是干得不能见饶买卖,依然明目张胆用了黑帆战船,颇有骑在南渊边境守军的头上撒野的意味。
可如今,他向来引以为豪的大船,不但被人给劈了、砍了,炸得渣都不剩,船上人手几乎全军覆没,就连那十门大炮都被凤家军拖走了,安在了自己的炮台上,而价值几千黑金的货物又跑得干干净净。
这笔生意,已经亏得肝疼,偏偏温卿墨又跑来想用钱砸他个息事宁人,他岂能善罢甘休,平白咽下这口气?
若是这一次忍了,那今后,让他如何在暗城立足,又如何面见义父!
所以,司马琼楼此时亲自出马,压根就没想掩藏身形,反而生怕对手找不到自己,还特意打了一把红伞。
他不是来杀饶,是来讨债的!
暴雨之下,一双女子般柔软纤长的素手,轻按琴弦,声声杀机。
宫、商、角、徵、羽,五音为五杀,历来所向披靡,琴声之下,从无幸存之人。
方才这一声羽杀,只是投石问路,他倒要看看,这一双胆敢公然破他战船的男女,到底有多大能耐,竟敢无视那黑帆上的玄殇邪神!
不过可惜,他今日碰上的北辰靖王阮君庭。
阮君庭是什么人?司马琼楼用五音杀饶本事还没练成时,阮君庭就已经在战场上以十二律驱策魔魇军入阵,不要西荒蛮人听见他军中鼓乐声起时的颤栗,就连凤于归,若是闻见魔魇军中黄钟大吕之音,也要先避之锋芒,不敢随便硬碰硬。
他的浩劫剑,虽然杀意极重,却也在锻造之初存了风雅之心,整个剑身从剑格到剑锋,厚薄依次递减,若是以金玉相击,便可发出五种音色,正对五音。
此时,雨水滴落在剑刃上,平常人听不出什么音律,可司马琼楼却一耳朵察觉出不同。
他生得清秀,嘴角却是一抹残忍冷笑,今日倒是遇到知音了!
一记徵杀,划开雨幕,挥弦而出!
阮君庭剑锋横荡,破空一击!
偌大的雨滴砸落在剑刃上,随着剑招的缓急进退,竟如大珠珠,滚落玉盘,同时发出五音十二律。
那曲调因雨水冲刷,极快地一闪而过,常人入耳,根本听不出有何不同。
而对面的司马琼楼却惊得差点站起来!
对方这剑,岂止是杀一人,那五音十二律,排山倒海之间,指挥的是千军万马!
这个时候,再后悔自己今日托大,已经来不及了!
大雨之中,阮君庭剑光如在海中激起千层浪,锋芒未至,杀意已劈面而来!
司马琼楼胸口一闷,一口血涌了上来,又强行咽了下去。
他还未及将最强的宫调发出,就已落了下风!
眼下,已由不得他再继续装风雅,摆排场,对手根本就没给他更多试探的机会。
他哪里是来杀饶,分明是送了活食入虎口!
“杀!”司马琼楼仓促间,祭出宫音杀招,一声令下,周围潜伏的手下齐刷刷现身围攻。
这些人,人人额前一条黑色抹额,绣了血红莲花,既不同于温卿墨的手下,全身漆黑,杀人办事不留半点蛛丝马迹,也不同于大船上那些水手,都是些随时招揽的乌合之众。
他们是司马琼楼精心训练的亲卫,在暗城中被称为血莲子。
一时之间,大雨之下,成了修罗场。
阮君庭若是真的杀起人来,向来没什么废话,反而十分享受杀戮带来的乐趣。
剑做琴弦雨作手,身为修罗杀为舞。
看着血莲子成片成片倒下,司马琼楼抚琴的手,早就没了初来时的安逸了。
此时,只有凤乘鸾还趴在马上哭个没完没了呢。
“啊呜呜呜呜……!我的蓝染没有了!”捶马!
阮君庭雪白的衣袍飞旋,在暴雨中血花飞溅。
“蓝染!呜呜呜呜……!啊!还我蓝染!”凤乘鸾拔了一撮马毛!
阮君庭长剑横出,替她当下一人,剑花一挽,抹了那人脖子,又将受了惊吓的马顺势牵了回来。
“蓝染!我的蓝染!你到底在哪儿!”指甲在抠马皮!
阮君庭飞身跃起,席卷雨幕飞旋而下,周遭最后一个血莲子倒地,紧接着,一滴血珠在剑锋轻弹,刺开雨帘,如箭一般,随着剑意直奔司马琼楼!
司马琼楼身子一偏,闪避不急,胸口这一阵剧痛,失手之下,琴弦铮地一声齐断,一口鲜血喷在了相思木上。
这把琴,向来都是沾着旁饶血养到现在,雨水冲刷之下,乌黑发亮,如今,也染了他自己的血!
“公子,我们走!”一直替司马琼楼撑伞的傅九爷等不及主子下令,飞快扛了人,卷了琴,掉头蹭蹭蹭几下,在大雨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雨水,似乎知道此处杀伐已尽,很快将地上的血汇成溪流,再冲刷干净。
大战之后,阮君庭浩劫剑倒提手中,微微垂着头,立在马前,视脚边层层摞起的尸体如无物。
两耳之中,除了雨声,便是凤乘鸾惨到际的哭声。
他就用这种方式惯着她,替她挡了那般凶神,杀了这么多人,她却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只顾着趴在马上撒泼!
到底是她根本对那抚琴而来的人不屑一顾,对他的生死漠不关心,还是根本就相信他稳操胜券,甚至信赖到无所顾忌,以性命相托?
后面这个念头,在阮君庭心头一晃而过,不敢多做停留。
直到雨渐渐停了下来,凤乘鸾的哭嚎才随着雨声渐渐变轻,最后停下。
“哭够了?”
阮君庭银袍贴裹在周身,如一株玉树,已经静静在马侧站了很久。
马上,没动静。
他绕过马头,从另一侧看去。
……!
这死丫头闹够了,哭透了,嚎累了,竟然睡着了!
这全身,还湿着呢!
……
入夜,外面的树叶尖儿上,还偶尔滑落一两滴雨水。
山洞里还算干爽,临时拢起来的篝火噼啪作响。
夜晚的空山,一切静谧,鸟兽也因为这场大雨后积水,无处觅食,而隐匿了起来,静待亮。
凤乘鸾枕着阮君庭的腿,睡得正沉,火光映得脸蛋儿红彤彤的。
那一身湿透的衣裳,阮君庭的确没敢替她脱下来,免得她醒了,又鸡飞狗跳地喊着要杀人!
所以,就这么连人带衣裳,强行一起烘干……
“蓝染……”她又在做梦,“蓝染,你回来啊!蓝染……”
阮君庭已经对这种事麻木了,自然而然将一只手递到她手中,给她捧着。
凤乘鸾抓了他的手,一如既往如抓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可那声音,却依然带着哭腔,反而在梦中沉得更深,“蓝染……,你为什么才来找我?我等了你二十年……,我已经没法看见你了……,你……你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什么都没有啊!我还能拿什么爱你……”
阮君庭将目光从火中移开,垂眸看她的脸,她是在真的很痛,很痛。
那两条清清楚楚的眉毛,紧紧凝在一起,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从侧颜滑落。
唉,又哭了。
她攒了一辈子的眼泪,怕是都在他面前哭出来了。
到底是因为在他这里哭是安全的,还是即便睡着了,也心知肚明,晓得不管她怎么闹,他都一定会纵容她?
阮君庭反手握住她的手,眼光重新挪向篝火,“的确来迟了一点,但是不会再走了。”
他的声音,温柔坚定,如温暖的火,驱散黑暗和阴寒。
凤乘鸾果然很快安稳了下来,然后,翻了个身……
阮君庭的身子,忽地绷了个笔直,他腰间还有些潮湿的衣裳,湿凉地贴在身上,差点糊在她的脸上!
“凤姮……”他还是没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凤乘鸾背后烤着火,暖融融的,心满意足地窝了窝身子,继续睡。
阮君庭现在是真的不敢动了,挺胸、抬头、收腹、深呼吸!
凤姮,你还枕着本王的腿,这样突然转头,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