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馨师侄提及到行知原是本道的一门远亲,这倒是不假。但你只知其一,却是不知其二!”
静尘果然被勾起了满腹怨气。
“要知道,行知这厮哪里就会把亲戚当成一回事。当初出家为僧之前,他是一名语文老师。记得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叫做王福玉,与本道、与他都沾了些亲戚。但他竟然丧尽天良,使了骗把福玉那女孩给糟蹋了。这也是本道近些日子刚有听说。只因那叫福玉的女孩去年秋天,无辜寻了死,才有家乡人过来提起了这件徃事。”
“静尘师妹说的没错,假如听说是实,行知真就做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哪里还有一点亲戚的情分。”半晌不语的慈仪,也顿时愤慨起来。
“照师侄儿看,”妙馨恨道,“行知禽兽不如,他就是害死那女孩的罪魁元凶!”
“听慈仪师姐的口气,原本并不相信行知是个好欲之徒。那就有师妹把一件亲身所见的事实,索性向师姐抖搂出来。”静尘惭愧道,“不过这件事情说来,与着本道和妙玉师侄,都不免难逃干系!”
“怎么会把妙玉徒儿也扯了进来?”慈仪诧异道。
“敢问慈仪师姐,是否清楚,行知在被妙玉收为道家弟子之前,先前在九华山里做过两年多的和尚?”静尘问。
“这个,妙玉徒儿倒是讲出过实情。还说了行知做和尚时,僧名原被唤作‘记戒’。”慈仪回忆道,“记得妙玉徒儿,曾对行知多有夸赞,说他佛道皆有所成,尤其辩才甚是了得。”
“可是妙玉师侄有没有,把行知因何被赶出了九华山的僧院,如实禀告师姐?”静尘再问。
“却是因何赶出僧院?”慈仪问,“莫非妙玉徒儿,确实向为师隐瞒很深!”
“只因为,行知那厮色性难收,在九华山的寺院里,整日间借故与了尼姑缠结在一起。至后来,他竟然还把了一个山货商的女人勾搭在手,被那家人告到他师父慧云大和尚那里,所以才被赶下了九华山。”静尘道。
“妙玉好糊涂,竟然收了一个秽僧做了自己的嫡传弟子!”
慈仪惊怒不已,当下陡然“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愤然起身。
“师父切莫气坏了身子!”妙馨赶紧端一杯茶,奉给了慈仪。
但慈仪却是瞪了妙馨一眼,转身走到当年弘一法师书写给她的那首《送别》跟前,伫立沉思起来。
对于慈仪师太的性情,妙馨深知她老人家很少喜形于色,更不会轻易动怒。但凡有了什么不如意、不顺心的事,师父便要立在当年弘一法师,亲手书写的这幅《送别》中堂跟前,凝神聚思,无异于打坐念经一般,瞬间注入全部心智。
每当慈仪师太如此静默,便是形神合一,仿佛置身于万事皆休的“无为”意念之中。她之前无论有了多深的烦闷,甚至焦虑,便会迎刃而解,迅速排遣杂念,并且还总能寻思出别人意想不到的答案或者办法。
此乃道家里的至深境界,绝非一般常人所能为。
此时,妙馨果然听到慈仪师太,正在反复细声吟诵着“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这几句话。
她心中明白,这或许是因为师父正深陷于矛盾和纠结的心情里,至少是还没有完全化解出来。
慈仪师太此生,唯最敬重弘一法师的宽厚、仁慈,尤其是对故人追昔念旧。
“将到火候,万不能就此罢休!”妙馨在心中想到。
她于是拿定了主意,带着一脸悻悻之色,重新坐回到静尘师叔的身边。
“师父已是了百岁的古稀之年,如今就因为灵神宗的缘故,不得已搅乱了真气。”妙馨发恨道,“想那妙玉二师姐,固然有错在身。但皆因惠昌援这个居心叵测的恶徒,惯用了坑蒙拐骗的伎俩,才被弄成这般好苦!”
她虽是与着静尘师叔两人在说话,却又把声音拉得很高,足以让师父也能听得清楚。
“小师侄所言极是。”静尘满心后悔道,“也怪本道当初,就不该把惠昌援引荐给你妙玉师姐,如今尾大不掉,可该如何是好!”
她们叔侄二人异口同心,均不愿意再用了“行知”道名,拿来称呼灵神宗的宗主惠昌援。
“想那惠昌援常说灵神宗信徒众广,他又惯于蛊惑人心,如今损了妙玉二师姐和我的名声自不打紧,师父的清誉,可是容不得玷污!” 妙馨又道。
“还有更让人烦心气愤的事呢!”静尘叹道。
“师叔想说的是什么?”妙馨问道。
“不知妙馨小师侄,可知晓你妙玉二师兄当年离开这雪山王母池,去往齐云山太素清宫就任住持之时,你师父当年赠送过她一件镶了金边的绿色道敞?”
“只是听过。原是师父亲手缝制,却从来无缘相见!”妙馨道,“前两天惠昌援来拜见师父之时,小师侄也曾当面向他问及这件宝衣。”
“惠昌援如何作答?”静尘问道。
“惠昌援回答师父,已将那绿色丝绒金边道敞,供奉在了临淮县灵神宗的总坛里,说是留作了灵神宗的最高贡物,令教众至礼膜拜,不得轻易拿动。如今听了师叔的口气,显见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妙馨道。
“怎可就能轻易相信了惠昌援的一派胡言!”静尘愤然道。“自从被他骗取了金边道敞,本道念及这宝衣为你二师姐羽化后的珍贵遗物,多次派人催还,他却总是强词拒绝。”
“显是因为惠昌援太能兴风作浪,做了灵宗主的宗主以后,羽翼日丰,所以吃定师叔对他奈何不得。”妙馨道。
“可不就是如此。”静尘道,“本道实在气愤不过,有一回打听到惠昌援就在了齐云山下与一帮宗徒相聚,那日便亲自带人寻他过去。你猜惠昌援见了本道会是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妙馨道,“既见了师叔大驾光临,惠昌援就得诚心诚意、恭恭敬敬地当场认了错,归还了宝衣才是。”
“他哪里就会认错。”静尘道,“坤道见惠昌援当时正披了那绿色丝绒金边道敞,耀武扬威,向一堆宗徒展示他当年做和尚时,曾经学练过的几招刀式。等到本道令他归还宝衣时,想不到竟是当众斥责本道有违天意,故意冒犯神威,还命了身边的护法金刚,强行把本道驱逐出去!”
“岂有此理!”妙馨不平道。
“本道恼怒至极,便抢了一把刀在手,逼他当场松解了身的道敞,立即归还于本道。哪想这厮也竟持一把刀,与本道还手打在一起。”静尘难过道。
“师叔能打得过那厮么?”妙馨担心地问。
“恁是本道了年纪,惠昌援正当壮年,且有宝衣刀剑不入,如是穿了金甲,罩护着他的全身下,本道自然就不是他的对手了。至后来,因是背着了他一刀,只好落荒回了太素清宫里,养了半年的伤才见好。”
静尘讲到这里时,已是洒泪不止。
“啊,恩将仇报,竟敢对师叔您也下此毒手,真是太没有良心了!”妙馨惊骇不已,便忍不住向着慈仪叫将道,“师父,惠昌援如此欺师灭祖,静尘师叔的刚才一番话,想必您是听得仔细了!”
“妙馨不必大呼小叫,为师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慈仪师太一面口里应着,一面表情祥稳地缓缓转了过来。
妙馨见到师父一脸平静,如同什么事情都不曾有过发生,并没有因为静尘师叔惊心动魄,对惠昌援历历在目般的泣泪控诉,表现出义愤填膺。她不仅着实吃惊不小,更在心头蒙一层阴影。
“师父并不真的就是那种就善恶不分,毋论曲直是非之人。她老人家到底因了何种缘故,居然就能对惠昌援的种种恶径,充耳不闻呢?”
妙馨实在难以想得明白。
此时,外面天色转暗。一位女道过来,说是已经到了该进晚斋的时候。
慈仪吩咐,便在这仪庵堂里招待师妹静尘道长进膳好了。
不知怎的,她这时竟突然想起了熊剑东来,便向妙馨问道,这两日在道观里,只顾得接待四方前来参加西王母寿诞祭奠大礼的道客,是否因此有过慢待熊施主的食宿安排?
妙馨回答,熊剑东依旧住在先前内庭之院里的寮房内,至于用餐,料他吃不惯道观里的斋饭,所以按着对待前来雪山旅行的游客,另外安排饮食。
膳后,慈仪因是不舍静尘明晨一早就将下山,回了她那齐云山的太素清宫,便留了师妹一同在仪庵堂里歇息。
在妙馨就要出门的时候,慈仪想到刚才斋饭时,见她一直闷闷不乐,难得动了几次筷子,便知道爱徒尚有心思没有解开,终是不忍心地叫住了她,淡淡道了一句。
“从善如流,行稳致远,这是为师经常教导弟子的两句话,切记在心!”
不难听出,慈仪师太既是讲给徒弟妙馨,也同时意在师妹静尘,要她们两个人一起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