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漠人眯着眼睛,仍旧没出声,却更加小心仔细地观察起同牢来。
钱升起身,动了动腿脚,便就在牢里转着圈地溜达,对于同牢的南漠人,视若无睹。
南漠人冷笑,从那郎中的行动中,猜测着,他的这位同牢,既然活着出狱的机会渺茫,便就是他,也会想法子逃出去。
不理他是吗?他就要让这个同牢,到时候求着他。
当然,他心理也升腾起希望来,指着这个同牢,他也有望出去。
等钱升溜达够了,坐回草堆上休息,南漠人便就凑了过去,附耳说:“纸条上写了什么?”
虽是问句,但要挟之意,十分明显,南漠人洋洋自得。
黑暗中,一双手快如闪电地,奔着南漠人的脖子而去,这幸好南漠人也是个练家子,虽然因身上有伤,没能躲过,但也及时地拽住了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
他还等着钱升来求他,却没想到,竟是想要将他掐死,杀人灭口!
两个人便就在牢里,你死我活的撕扯了起来。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也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就没一个大声嚷嚷着,惊动值夜的看守。但因钱升失了先机,取南漠人的性命也就难了。
直到两人精疲力尽,伤口也都迸开,也顾不得疼,排成排地躺在草堆上喘气,才算是暂时地放过了对方。
南漠人想,他容易么他?他不过是想出去,怎么就这么难?
其实若是仔细想想,南漠人也能理解。本来他们漠人往年上,也会过大漠山,可自大周大乱之后,他们劫掠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
南漠人不得不承认,他们做得也的确过分!
反过来,这要是周人这么对待他的兄弟姐妹,他的族人,那他……
但凡有一点儿血性的周人,都不可能会对他们漠人,生出好感来,又何来同谋?
思虑够了的南漠人,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以他漠人身份,在大周境内,人人得而诛之的事实。
可他一定要出去,眼前这个拐带犯,是他唯一的希望。
南漠人心知,要挟不能成事,重新振作起精神,另寻他路,转而去讨好钱升:
“大哥倒是条汉子!”
钱升用鼻子回了他一声,多一句话都懒得与他说,那意思,很明显,就四个字,再加个儿话音:“什么玩意儿!”
但好歹也是理他了,南漠人自我安慰地想,像是得了赞赏一般,就更加热切起来:
“小弟知大哥恼恨漠人,但这天下一家,哪儿都有好人也有坏人,小弟不幸成为漠人,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并非小弟所选。
别人不敢说,但弟自幼生活在南漠深地,以放牧为生,别说弟自己,便就是祖上,也不曾过境来,碰过周人一丝一毫。
对边境漠人行为,也颇多谴责,也增多将向南王提议,严加规范边民。虽南王三令五申,但边民自由惯了,不似周人定居定所,实是难以约束。
大哥莫要以偏概全,若是不信,大哥有机会出去,可以随弟过漠,便可知弟之为人!”
借着月色,钱升这才正眼瞅了南漠人第一眼。
南漠人看出钱升态度上的松动,再接再厉:
“漠人视大漠山为天神,弟可以以着大漠山发誓,弟之言语,无一句虚妄谎言,若不然,甘愿受到任何惩罚!”
钱升半晌不语,似是在思虑着他的话,是否可信的问题。
沉默中,南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动都不敢乱动一下,就怕一不小心,再惹得同牢不高兴,他的话可就白说了,才升腾起来的希望,也就随之破灭。
大概是想通了,钱升瞅着漠南人,低声问:
“你们那边,对人口控制,像这边这样严吗?要什么籍证路引之类的文书?”
南漠人立时明白,他这同牢犯这事,远了不说,在这镇子上,是难于立足。往别处逃,南边路途遥远,关卡重重,而北入漠南,却又人生地不熟,没有依靠。
人不怕有所求,就怕无欲无求!
南漠人几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语气上都带了点儿轻松,说:
“漠人以游牧为主,随草场迁徙,居无定所,哪能都用那东西?便就是户籍都没有,就连南王,都不知道有多少子民。大哥放心,没有没有!”
钱升瞅着南漠人眯了眯眼睛:
“你小子该不会是想着,先忽悠着让我带你出去,然后便就将我甩了吧?”
南漠人忙说:“怎么可能?小弟若生此心,天打五雷轰!”
钱升听他发了毒誓,脸上的表情才松缓了些,微笑着点了点头。
希望在南漠人的心中再次升腾,就在他踌躇满志地以为,钱升会告诉他如何逃跑时,却听钱升淡淡说:
“天色不早,睡觉吧!”
这幸好是躺着,若不然,南漠人非趴地上不可。
说了这么半天,他口干舌燥,同牢到底什么意思?带他还是不带他?逃还是不逃?有计划没有?几时施行?也告诉他一声,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啊!
啊!啊!啊!难为漠人都说周人阴险,鬼计多端,果然如此!
钱升却只漠然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便就在草堆上,挪动个舒服位置趴好,虽然说伤大有起色,但躺着长时间压,却还是不行。
直到天亮,毫无动静,南漠人又怕同牢自己跑了,一夜几乎没合眼,又没吃什么东西,再看南漠人的脸色,与那死人也相差无几。
然后,早晨他的饭还是馊的,南漠人捏着鼻子,打算勉强吃点儿。
再不吃,等不到逃出去,他就先将自己给饿死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青山在,才会有柴。南漠人挑了口吃的,一副舍生就义的神情,欲往嘴里送。
钱升嗤笑,扔了个馒头过来。
南漠人撇下自己的碗,拣起那馒头,直感激得热泪盈眶,看钱升的眼睛,不光是他的希望,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饱含了深情!
拍都没拍下,几口便就将个大馒头给吃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