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孙俨脸上突然浮现的浓浓担忧之色,孙俨身旁一向多智的庞统心中已然有了某种猜测。
孙俨手中的那封战报他早已经看过,关于那封战报的署名将领乃是凌操这点,庞统心中也早有一番思量。
但毕竟战报中并没有提及周泰怎么了,因此一时之间他也不好断定真相为何。
但不管真相是什么,周泰的状况一定不容乐观。
因为哪怕周泰能动弹一下,都不可能会让报功的战报由凌操代写。
见孙俨将询问的目光投来,庞统微微躬身对孙俨进言道,
“君侯欲知周平虏如何,早日到下稚城中一探便知。”
庞统所言有理,孙俨听后微微颔首,随后他转身将手中的战报扔给一旁的文吏,而后派人去给前方楼船上的中军大将韩当传令,
“全军火速朝下稚城前进!”
韩当在接到孙俨的命令之后,虽然不知孙俨为何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但忠于职守的他,很快就挥舞手中的令旗,指挥着大军加速朝下稚城而去。
孙俨的中军的行进速度本就不慢,如今在孙俨有意的催促之下,这支浩浩荡荡的吴军行进的速度更加快了三分,
因此不出三日,孙俨及其麾下的大军,已经到了下稚城外。
...
下稚城头之上,烈日当空,孙家旗帜高高飘扬,旗帜在烈日的照耀之下似有啪啪作响声。
而提早得到消息的凌操,一早就领着他的儿子凌统及亲卫在下稚城门之外,等待着孙俨的到来。
并没有让凌操等候太久,凌操就见到一支骁健的骑军在不远处的港口上岸后,朝着城门处快速疾驰而来。
这支骑军为首的是一位身穿血红大袄,内穿明光精甲的英气勃勃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不是孙俨还能是谁。
凌操抬头远望,看着那位年轻的君主驾驶着骏马,迎着璀璨的阳光意气风发的朝着自己而来,他的目光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像,真是与先君太像了。
在孙策今年遇刺逝世后,凌操就一直恪守新君孙俨的命令镇守属地。
因此在先前孙俨的各种平叛军事行动中,凌操其实并未追随过孙俨。
而在先前,因为孙俨一直被吴国太养在吴县之中,而且因为师从张竑的关系,孙俨之前与淮泗背景的将领更为亲近,
故而在凌操的这位江东背景的将领的记忆中,他以前其实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孙俨。
如今看着孙俨穿上军装,操控骏马的矫健英姿,凌操才深深信了那句,先前就在江东军中早就流传的那句“三公子深肖父兄。”
凌操乃是最早跟随孙策的将领之一,他跟着孙策四处征伐,他见过孙策在战场上那肆意飞扬,所向无前的无敌英姿。
因此当与孙策足有七分相似的孙俨驾马向自己翻飞而来时,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刚刚,他竟以为孙策复生了。
无论孙俨如今取得的成就有多么辉煌,但孙策身为江东的真正奠基之君,在一众江东将领心中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说。
而孙俨越像孙策,不但不会给他的权威造成影响,反而会在无形之间加固着他在江东诸将心中的地位。
而看着孙俨的那副英姿,看着孙俨身后那一个个气势彪悍,雄壮无比的亲军,小小年纪的凌统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
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英雄本该如此乎!”
听着孙坚,孙策,孙俨父子三人的事迹长大的凌统,此时心中对孙俨的倾慕程度,更是无形中增加了不少。
下稚城依水而建,港口离城门处并不遥远,孙俨率领着身后的精卒,很快就驾马来到了城门前的凌操处。
在来到凌操身前一丈处后,孙俨及时勒住了胯下的骏马,他身后的骑军也都齐整有素的俱都停住了马蹄。
坐在骏马上的孙俨手持马鞭问向凌操道,
“破贼校尉,幼平今何在?”
凌操之前因为战功被任命为破贼校尉。
而相对于孙俨亲切呼唤周泰的字不同,孙俨直接以官职称呼凌操,这也是在无形之中在表露了,孙俨这人对周泰与凌操二人之间的亲疏之别。
毕竟一个是淮泗将领,一个是江东将领,从小深受张竑教育的孙俨,有这种区别之分实属正常。
凌操也自知在孙俨心中的地位不如周泰,因此心中并没什么不快。
在江东目前的这种政治格局之下,淮泗集团可谓是支撑江东基业的擎天之柱,他不敢与之相比。
听到孙俨发问,立于马前的凌操立即恭敬回答道,
“平虏校尉身受数创,如今正在县署之中静养。”
孙俨听闻周泰的状况,眉头一皱,周泰乃是当世少有的虎将,身体素质那不是一般的好,
能让其静养数日而无法动笔的创伤,想来是极为严重的。
孙俨屈身问凌操道,
“医者怎么说,幼平可有性命之忧?”
凌操复恭敬答道,“已经请了城中最好的医者治疗,平虏校尉虽受创颇重,但据医者所言,并无性命之忧。”
听到凌操这么说,孙俨方才暂息担忧之心。
这时孙俨注意到凌操身侧有一个总角少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这一幕不禁令其好奇起来。
他继承江东之主的位子已经近一年,而且也经历过不少战场杀伐之事,身上自有一种气势在。
寻常汉子都不敢直视他,如今却有一少年胆敢如此,不禁让孙俨有些好奇起来。
孙俨挥手作势让那少年近到马前,那少年竟也不怕,在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凌操之后,而后就鼓起胆子自顾自的来到了孙俨的马前。
看到这一幕,凌操脸色大变。
他想着伸手要去阻拦凌统,但他的这番动作却被孙俨身后的蒋钦那严厉的目光所阻止。
蒋钦目光中的意味十分明显,
阻君侯所召,意欲何为?
蒋钦乃是淮泗背景的将领,一向与凌操不太对付,如今见凌操想要阻孙俨的召唤,自然更加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而凌操之所以想阻止凌统到孙俨身前,并非是出于不敬孙俨。
而是他深知自己的这个儿子年纪虽小,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他深怕一会凌统口无遮拦冲撞了孙俨,自己本就不受孙俨待见,若因此惹得孙俨大怒,那实在是危之甚矣。
在凌操担忧惊惧的目光之中,凌统慢慢来到了孙俨身前,
凌操方才的那副作态孙俨也看在眼里,但他心中不以为意。
凌统在来到孙俨身前后,立即有礼有节的对着孙俨一拜,
“小子统,拜见君侯。”
看着凌统这人小鬼大的样子,孙俨不禁莞尔一笑。
他问凌统道,“你本稚童,缘何在这军中?”
凌统虽然胆子颇大,但近距离面对自己的主君,心中说没有紧张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回答孙俨道,
“小子乃破贼之子,家父出征,有锻炼小子之意,故而携带小子于军中听教。”
孙俨方才还有些怀疑,如今听到凌统这么说,心中一下子笃定起来。
眼前这位粉雕玉琢,声音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便是那历史上为无数后人所喜爱的江东名将凌统凌公绩了。
若论后世人对江东将领的喜爱,这凌统绝对可以排在前五,而凌统本人的事迹,也可以当做一个传奇来看。
而孙俨自身便是一个凌统迷。
如今看自己的偶像变成一个小正太,还一本正经的站在自己身前,孙俨心中的恶趣味顿起,
他作出一副要怪罪的意思对凌统言道,
“你父乃江东宿将,如今更是身负我之重任出征江夏,而他却携带家眷随军,本末倒置,似军国大事如儿戏一般,你可知罪否?”
孙俨此言一出,凌操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就连小凌统的脸色也变得害怕起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孙俨平静话语下所隐藏的“怒气”一般。
凌统身后的凌操见孙俨对其携带家眷从军一事有所不满,心中惊惧的他便要开口辩解,但孙俨却伸手止住了他,孙俨以手指着凌统说道,
“你来回答。”
而孙俨的这番发难,也让孙俨身后的一众淮泗将领,脸上的意味变得有趣起来。
淮泗将领对于江东本地将领来说,是外来者,是侵占他们土地的人。
而在淮泗将领看来,江东本地的将领内讧是一流,对外征战却是一塌糊涂。
所以他们一直十分轻视江东本地将领。
这两者之间向来关系不怎么融洽,如今见江东将领出身的凌操被孙俨责难,他们全都乐得看凌操的热闹。
而如今全部的压力都压在了小凌统身上,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他本来还算冷静的脸上,顿时浮现了委屈之色。
孙俨以携带家属随军责难凌操,但江东的军规之中,从来没有一条写着,将领不能携带家属随军呀。
而且当世,许多将领都有携带家属随军的习惯。
这在以往是一种潜规则,没人捅破自然是无碍,一旦捅破了,这种事可大可小。
毕竟携带家属随军这事,论影响可大可小,可好可坏。
更何况如今捅破的,是江东的至尊—孙俨。
凌统脸上的委屈之色愈加浓厚,他终于感受到了,孙家对他们这些江东将领那种疏离感了。
可是凭什么!
他凌家也可为孙家抛头颅洒热血。
在深深的委屈之后,性格雄壮的小凌统当即不服输的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吓得身后的凌操几乎肝胆俱裂,也令孙俨身后的一众淮泗将领对小凌统怒目相视。
这句话是,
“犹记得当初先君平定江东之时,就携带国太及君侯渡江辗转,这在当时引为一时佳话。
我父乃追随先君之步伐,又何罪之有!”
小凌统此话一出,孙俨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眼神之中满是追思之色。
而在孙俨沉默的时候,他身后的宋谦当即对小凌统喝道,
“荒谬!先君之步伐唯有君侯可以追随,你算什么身份,竟然将自己与君侯互比!”
小凌统以孙策的往事做比喻,若他将凌操比作孙策,那么他自己自然就是当年,被孙策携带在军中亲自教授兵法照料的孙俨了。
而凌操自然也知道了小凌统话语中的重大漏洞,他吓得立马对着孙俨下拜求情不已。
甚至他还拉了拉小凌统,小凌统虽然被凌操拉得下拜,但他脸上依然是一副他没错的样子。
宋谦在大喝小凌统后,立马对孙俨进言道,“君侯,此子所言包藏祸心。
依我所料,其年纪尚小,此言可能并非是他的意思,乃是其父凌操所教,请君侯将凌操下狱治罪。”
而在宋谦此言一出后,其他淮泗将领尽皆附和宋谦所言。
但身后此起彼伏的请治凌操之罪的言语并没有让孙俨有所动作,孙俨只是深深叹息一声,
他感叹道,“我今日之问对乃是一时兴起,破贼又岂会未卜先知,而提前教授此子呢?”
说完,孙俨又话锋一转,他看着下拜的小凌统,看着他脸上那委屈却又硬挺着的神色笑着说道,
“况且此子所言不是十分有理吗?”
孙俨的一句反问让宋谦等将领尽皆哑然。
孙俨此刻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小凌统的回答十分符合他的心意,他并没有因此要责怪凌氏父子的意思。
在孙俨的这层意思透露出来后,凌操大喜,他此刻心中只觉得孙俨果然很像孙策,豁达大度。
而小凌统在知道孙俨并没有怪责他的意思之后,心中的委屈顿时消散了不少,同时心里想着,君侯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明辨是非。
孙俨示意凌操父子起身,而后他似是不经意间对着凌统再度问道,“若你为你父,在得知下稚已经拿下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见孙俨问起兵争之事,小凌统脸上顿时闪现一抹光亮,他眼神熠熠的回答孙俨道,
“若当日统兵之将是我,我定会率部下继续向前,为君侯扫清前方障碍!”
小凌统说话之间,小手挥动,就像在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一般。
孙俨听完凌统的话语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以马鞭指着凌操说道,“卿为孤,生一虎将也!”
当日凌操在到达下稚城后,有着两种选择,一个是率兵增加下稚守备,另一个便是率军继续向前。
但可能是考虑到周泰的身体因素,更可能是因为被孙家打压惯了,凌操顾虑孙俨对自己的猜忌,
所以凌操选择了更为保守的那种做法——镇守下稚,
这种做法谈不上错,但却不符合孙俨如今的战术意图。
孙俨此刻的心情很好,他对着凌统说道,“可上得马来?”
孙俨此言一出,在场诸将皆惊,唯有小凌统跃跃欲试。
随后在孙俨鼓励的眼神之下,小凌统踩着一边马镫,一跃跳上了战马之上,与孙俨坐在了同一片马鞍上。
坐上孙俨骏马的小凌统,此刻因为兴奋,脸变得通红起来。
他年纪再小,也知道与孙俨并驾齐驱是何等荣耀,也知道孙俨对他是何等的宠幸。
就算是当日太史广陵升阶拜将所获得的荣耀,也不过如此了吧。
在小凌统坐好后,孙俨对着凌操说道,“你这儿子孤很喜欢,以后他就在孤身边侍奉吧,你守城有功,育儿有功,赏金五十。”
孙俨说完后,当下驱动胯下战马朝着城内奔去,血红大袄翻动之间,孙俨的身影已经闪出老远。
而孙俨身后的淮泗诸将,尽皆脸色复杂的互看了一眼,而后紧紧跟随着孙俨的身后朝着城内而去。
一瞬间,城门外只留下了还恍若在梦中的凌操,在那里暗自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