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小叶子和银发女子两个人。小叶子在银发女子身旁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那一头已没有了半点青色的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沉默着将人搀扶了起来，温软的声音里藏着无穷的情绪。

“师父，我送你回去。”

银发女子抬手在她的手背上抚摸了几下。

“行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像个什么样子。以后我不在了，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得想想，自己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小叶子的眼眶又红了。

银发女子见她的泪就要落下来，心里也是一酸。

“好了，不过就是随口说几句闲话，你在这里哭什么？故意给我找晦气不是？”

小叶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不跟你开玩笑，你自己也看明白了，这一次其实根本不算凶险，那些人的尾巴也没擦干净，若是没有我，你能不能处理了？”

小叶子见她的目光虽慈祥却带着冷冽意味，也知道她的意思，不敢再只为了让她安心就胡说八道，低头仔细想了好一会才郑重地点头。

“我会尽量。”

银发女子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小叶子的心中发苦，只是点头，再不发一语。

银发女子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我问你，若我找人帮你，你愿不愿意？”

小叶子愣了一下。

“师父的意思是，提拔几个亲信吗？我自然是愿意的，其实这普渡斋主人的位置，师父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也可以……”

银发女子的目光忽地变得凌厉了起来，小叶子察觉出那目光中的不满，生生截断了自己的声音。

银发女子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才开口：“以后别再说这些了。你这是要我走到黄泉路上都不安心啊！”

“师父！”

小叶子的声音忽地变得有些嘶哑。

她的眼角微微红着，满眼满脸都是委屈。

“师父也别在说这些了，要不然……要不然我……”

她似乎是想说些狠话威胁，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柔柔弱弱地进退两难着，脸上因为情绪激昂涨得通红。

银发女子哈哈笑道。

“这有什么可不能说的？人都有这么一天的。你怎么还迷信这些东西？罢了罢了，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我们两各退一步，今后的日子里都安安静静的好好过，行不行？”

小叶子红着眼点了点头。

银发女子这才接上刚刚的话头继续道：“我准备把那老头子留下。”

小叶子一脸懵，不知道她说的“留下”是什么意思。

以往，只有需要接受长期治疗的病人才会在普渡斋长住，可那白发老头显然不属于这一类。

银发女子也没多卖关子。

“这普渡斋也不像从前那么简单了，近年来下面的人人心浮动，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觉得……你一个人可能把持不住。”

小叶子有些茫然地道：“可他留下也没什么用啊……他还不如我呢……”

银发女子摇了摇头。

“你不懂。要说单打独斗，他或许也就仗着有点歪门邪道的急智能自保，可若在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在世上沉浮许多年什么大风浪都见过的人自然是最适合来辅佐你的，又不要他干什么实际的事情，不过就是让他协助管理罢了。”

小叶子哦了一声。

她声音里的尾音分明是上扬的，带着雀跃，说出口的内容却不是那么活泼，反而带着一点如履薄冰的谨慎。

“可……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一定愿意留下来啊。”

银发女子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嫁给他，以后以夫妻的名义共同进退？”

小叶子茫然地啊了一声，而后脸上迅速地烧了起来。

银发女子一见她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测得不错，笑道：“看来我也不算乱点鸳鸯谱，你且等着吧，我自然会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的。”

小叶子羞臊地一跺脚。

“师父！你可别再说了！”

银发女子哈哈大笑。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我就带你去找他们商量仪式的事情。”

……

次日清晨。

刘宝听了银发女子的话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什么？要让我师父留下来？为什么啊？！”

银发女子对他激烈的情绪震荡视若无睹，端着茶的手动也没有动一下，只垂着眸子看着杯子里的涟漪。

“你师父已经答应我了，我只是来知会你们一声。如果你们愿意留下参加仪式，可以留下，如果不愿意，我会提前把你们送出去。”

刘宝觉得这世界简直太玄幻了。

之前他就觉得这普渡斋都是女子，实在是太容易出事了，这不就是个翻版的女儿国吗？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被这群人看上的竟然不是他，也不是卫天则，而是他师父那个……

嗯，怎么说呢，只能说普渡斋的人实在口味清奇吧。

卫天则和朱雀也目瞪口呆地围观着这变故，只觉得这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竟然还真有专喜欢老头子的？

银发女子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就施施然离开了。

而后在她走后，白发老头很快被刘宝朱雀卫天则三人围住了。

三人围绕在他身边转着圈，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似乎在寻找着他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被普渡斋的人看上。

白发老头只觉得这下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够了！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像个什么样子！我不过就是找个老伴嘛，怎么，你们有意见？”

他吹胡子瞪眼地给自己打气，活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师父，你真的是自愿的，不是被强迫的？”

刘宝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情格外的不可思议。

白发老头感觉自己的一张老脸都没处搁：“这……这种事情，不是我自愿的，谁又能强迫着我？反正我到哪里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其实也真没啥关系，你们也不用这个表情，我也……”

他的语速很快，说服别人放宽心的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说完之后，他脸上已经哭丧得不成样子了，活生生就是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

卫天则惊讶地对着朱雀一挑眉。

朱雀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前辈，您要是不愿意，其实也没人能逼迫着你干什么，是吧？”

白发老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事实上他能真的在老婆子快要驾鹤西去的时候丢下小叶子在这里不管吗？

这普渡斋半点不太平，她周围还不知道围绕着多少乱七八糟想要把她拉下马的人呢。

哎！

算了，算他倒霉，潇洒了一生晚年竟然被这种事情给绊住脚了。

他脸上的神色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沉重到刘宝都无法视而不见。

“师父，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让他们两出去，你单独和我说说。”

朱雀和卫天则很懂事地就要往外走。

白发老头连忙开头叫住了他们。

“别别别……这也没啥不好说的，都一起听听吧。”

要真是遮遮掩掩的，说不准后边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不清楚了。

他幽怨地想着，只觉得自己一生最爱的自由就这样在眼前悠悠远去了，只觉得格外的痛苦。

刘宝装模作样地在他旁边劝解着他豁达。

白发老头一开始还认认真真地被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稍一会却又反应过来周围的几个人都憋着笑，根本不是要听他诉苦。

他恼羞成怒地把几个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在屋子里生着闷气。

卫天则和朱雀看向刘宝，询问他的意见。

“老大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师父要娶师娘，做徒弟的难道还能说一个不字？我觉得啊，我们还是好好琢磨琢磨他的大喜之日，我们该送点什么东西吧。”

卫天则点头。

“这普渡斋家大业大的，老头子要是真的留在这里了，没人撑腰可还有些辛苦呢。”

刘宝挑眉：“怎么就没人撑腰了？他要是真成了这里的半个主子，我不是还得经常回来看看他吗？还有你们啊，一个都别想跑。”

朱雀眨了眨眼。

“结了婚就住在普渡斋了，这怎么看都像是上门女婿啊。”

卫天则摇头晃脑道：“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这不就是家大业大的女孩子怕守不住家产，所以找了一个上门女婿吗？哎呀老大我们这一波可亏大了啊！”

刘宝看了他一眼：“这话从何说起？我们怎么就亏大了？”

卫天则定了定神。

“老大你想啊，老头子作为您的师父，还缺钱缺名声吗？不缺啊！这在古代的时候，上门女婿可是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才会选择的路。”

刘宝装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哎哎哎过分了啊，怎么还编排起我师父了呢？这古代是古代，现在是现在，怎么能直接类比呢？再说了，这事情况也不一样啊，我们不是受了普渡斋的大恩没法还吗？所以就只能勉强师父他老人家以身相许了！”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屋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白发老头脸上红得像猪肝一般，只恨这套间内的隔音竟然如此不行，让他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干净！

之前卫天则遭殃的时候，他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善恶到头终有报，竟然这么快就落到他身上来了。

他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前路凄凉。

要留在这普渡斋用自己的后半生还人情不说，自由没了，徒弟也很快就要离开了，以后就要留在普渡斋过这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了。

这是……

天不饶他啊！

普渡斋的内乱很快解决了，所有人都在银发女子的组织下开始筹备婚事。

小叶子整日忙得不见人影，闲着的白发老头就成了众人围观调侃的对象。

白发老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后悔的。

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冲动了。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把自己后半生交出去呢？他找到了刘宝，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的愿望。

刘宝十分震惊。

“你是说你后悔了？不想和小叶子前辈结婚了？？？！！！”

白发老头急急忙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小声些！你喊得那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刘宝对着他眨了眨眼。

白发老头再三确认之后才心有余悸地放开了他的手，没想到自己这边一松手刘宝就又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来人啊！有人要逃婚了！！！”

响声震天，很快就引来了若干围观群众。

白发老头：……

围观群众1：“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都说得好好的了吗？怎么又后悔了？”

围观群众2：“哼，果然主人说得不错，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围观群众3：“先是坏了人家的名节就跑，如今都订了婚期竟然还想逃婚，你咋不上天呢？！”

白发老头愤怒地看向刘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宝义正言辞地道：“师父，我觉得你也应该懂事些了。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也该担负起成年人的责任了，该自己做得事情就要自己做，自己做下的承诺就要自己去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