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罗奇的意识世界不稳了起来,那些散发着伤痛的意识碎片不断地攫取着他的注意力,他疑虑地面对着无数情感的暗流,突然,一个更清晰更强大的意识运动了起来。他被吸引住了,侧耳倾听。
他听见那个声音来自身边的那座火山口,岩浆翻涌着,一个沉稳的意念在用雷鸣般的声音诉说,诉说的内容却十分简单。因为简单,所以充满了力量,毫无疑虑,他仔细辨认着,那是杜正一的思想,传达的只有一个意愿不要理会。
罗奇努力依据这个意愿强化自己的思维,把那些已经无用的同情心,同理心,恐惧,畏缩,一同收束起来,他首先回到了自己的意识深处,自根源武装起自己,稳固了自己的意念世界。接着他回到表层的意识世界里,开始寻找到凶犯的意识,那簇意识因为主体处于昏迷状态而沉静如潭水。
罗奇向深潭中看了进去,把表层的情绪剥离,转眼之间他已在深潭之中。他不断地推开那些杂乱无章的意识,但有一些意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们在表层意识里占据了太显要的位置。像是有人在强迫这个人不停地想起某件事,罗奇思索着开始着手检查起这段意识。
片刻之后罗奇开始向潭水中更深的地方游去,深层意识不断扑面而来,罗奇没有时间去以结构的形式探索他的思维,只是以意识流的形式不断深溯,寻找着这个人记忆深处最重要的那些节点。
罗奇在深水中遇到了一段巨大的藤结,包裹的内容在这个人的思维世界里蔓延开无数的枝叶。罗奇仔细检查了这段藤结,这里看起来年深日久,蔓延开的结构复杂,不像是被人植入的。他无视了这些无形的藤蔓结构,直接深入了内核,他展开这些记忆,发现它们的结构大同小异,于是随机进入了一个记忆的片段。
世界亮了一些,但又远远算不上明亮,仿佛在这些回忆里永远都是阴着天。罗奇冒冒失失地伸出触角,短暂地与思维的主人融合在一起,一阵强烈的恐惧立刻揪住了他,差点让他在意识的世界里吐了出来。
他在别人的记忆里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愚蠢的国字脸,那张脸用两只巨大的黄色眼珠子瞪着他,罗奇吓得心悸。随即想到这是一段久远的记忆,事情的实貌已经被心灵变幻过。仿佛一副现代油画,描述的是心灵的真实,而非世界的真实。
黄色眼珠的巨人身上燃烧着愤怒,这个世界被巨人充塞了,开始变得毫无意义,他开始渴望结束,渴望死亡。皮带抽了过来,罗奇吓了一哆嗦,开始是比疼痛更痛苦的羞耻,挨打的羞耻,接着疼痛超过了一切,那人放声哀嚎。罗奇哆嗦着调低了同感的频度,很快又意识到主体在向另外一个人求饶。
罗奇看到了一个女人,没有经过变形,脸上却带着坚硬的冷漠和丑恶。她别开脸,不去看他,心虚让她脸上的表情格外强硬,“你爸教育你,都是为了你好。”罗奇在这句话下瑟缩了一下。
他展开了下一个层次的子记忆,那个女人在男人的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她保不住自己不挨打,却不能跟她的儿子站在一起,一味地讨好着丈夫,软弱却无情。
罗奇没有在结构中进行精确度量,但是他却约莫感受到了一个临界值的存在。这个人类的精神远比一般人类要灵敏,尽管他不能像法师的心灵感应者一样感知世界,但已经接近了那个临界值。他要比一般人类更多地察觉到伤害,等到他内心的创伤反复地折磨着他时,他却不能像法师一样向人求救,也不能像法师一样自救。
他退出这个片段,随即进入了其他的记忆片段,每一段都大同小异,一个又一个片段组成了一个绝望的童年。
罗奇漫游在一片无底的黑暗深渊之中,人之为人的乐趣全然不存在,罗奇感觉到这片黑暗在向他招手,他伸出触手来与罗奇的痛苦进行比较。罗奇在他的痛苦里咀嚼出无解的苦闷,罗奇倒退了出去,推开这片黑暗。他的路在头顶,他不断地回望着自己的世界,以防止这片黑暗将他吞没,他的自我连接在一个可以信任的锚点上,他以锚点唤起的意识来区分自我与周遭。
他向着他自己的世界退去,在接近表层意识的位置再一次遇到了那不断闪现的记忆,他犹豫了一会,动手驱散了这层记忆。不是遗忘,而是像修改图层一般将这一层的记忆移开焦点区,他感觉到这个人剧烈的头痛消失了,他应该彻底陷入了平静的昏迷。有人让他一直想着这件事,不能休息,不能停止,强迫思索让他的脑神经一直处于不正常的状态。现在,罗奇只是让他被迫一直想着的事,回归到与其他记忆平等的地位。
昨晚这些事,罗奇彻底退了出去,回到深潭之外的意识世界,接着切断了与意识世界的连接。
杜正一在一旁看着他,他刚示意,杜正一就拉起他。在保安冲进甜品店型店面的第一区时,杜正一和罗奇一起消失在红丝绒蛋糕下。
他们在一楼的立柱后面现身,杜正一把罗奇丢在柱子后面狂吐了一会,他今天经历了进入意识世界,再进入多维空间的操作,无论哪个他都是有点晕的。杜正一还怀疑他有点晕血,晕伤口。
罗奇昏头涨脑地从柱子后面回来的时候,防暴警察都跑进大门了。罗奇走到正在观察警察的杜正一身边,接过杜正一铁定是从自动贩卖机里偷出来的一瓶水,漱了漱口。好在今天吐了的人不止他一个,他的样子根本引不起警察的注意。
“说吧,”杜正一愤愤地低声说道,“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时间,只知道地点,还能准确地赶上事情发作。”
“有人动了他的脑袋,”罗奇说,“仿佛让他回忆一段社会新闻。”
“什么社会新闻?”
“我也记得这件事,”罗奇说,“大约半年以前,一个有反社会人格倾向的人在一家商场无差别地杀人。”
杜正一吃了一惊,“有人在鼓励他?”
“这个人本身也有问题,他天然有这种倾向。但是显然有人想办法让他一直想起这件事,他的精神还非常亢奋,昏迷之后都没有完全压抑住,就好像他一口气喝了一箱红牛似的。”罗奇低声说,“有人精心挑选了一个人,还成功地刺激了他。”
“然后等着调查的人来才触发。”杜正一说道,“这是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