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琉璃葫芦,仰头喝了口酒,问,“怎么引出那个道士?”
荒负着手,不紧不慢道,“道士能察觉这个凡人身上魔灵的气息。十日后是凡界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届时魔界魔气暴涨,而伏魔印的效果减弱,不论夺舍或是引灵,道士一定需要凡人的生魂来增长灵力,要想魔功大成,那天无疑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时机。”
“不能现在一锅端了吗?”
魂爷一向喜欢做事速战速决,干干脆脆,不留杂碎。
荒摇头,扫视一圈四周的庭院,“道士并未在这里留下任何线索,他只是注了魔气到这个凡人身上,催生了他心中那一点点浅淡的邪念,从而入魔。除去月圆之夜检验成果之时,他应该不会现身。”
荒蹙着眉头,思索道,“肯定不止这一个凡人,在瀛洲,他肯定还有别的傀儡。”
我疑惑道,“那我们之前杀的那个道士又是谁?”
荒凝神思索,不自觉走动几步,“是那个凡人的身体没错,但身上萦绕的也确实是魔气。又或者…”
荒猛地抬头,幽深的目光和我的对上。我皱眉,开口,“夺舍?”
荒点头,道,“这个猜测,可靠。”
问题来了,谁夺了黑面道士的魂,并据为己有?
红尾走到七七身边,跪坐在地,“在引来道士之前,我愿意在这里守着她。”
荒看了一眼红尾,道,“凡人被魔灵魔化,已无法除去魔性,必须杀。但只要他的魂魄依旧完整,便能投胎转世,再世为人。而你是妖,你的轮回转世并不记录在阴界的生死簿上,阴界不能保证你的转世再生,谁也不能保证,只能看你的造化。”
言七低头笑笑,“我知道。”
“人会被七情六欲所累,很正常。可你是妖,本不应该与人相交结识,更不必为了与凡人短短数年的情义所桎梏。若真有缘分,下一个百年,你总有帮衬她的机会。”荒这话时,语气平淡,表情不起波澜。
“我不懂阴界如何安排凡人的投胎转世,但缘分这东西,实在玄乎。”红尾看着言七,语气不无伤感,“我等了五百多年,才等来她这一世。”
红尾垂下头,魂爷看不清他的表情,“等待,真的很苦,比修行,雷劫,洗髓,都要难受,无时无刻不在幻想,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但每一个下一刻都只能迎来失落。”
“我虽是妖,但心也是肉做的,会疼,会痛,会软弱,我不想再等一世了。如果注定失去,那我何苦再做纠缠。”
红尾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沉重,还有几分连魂爷都理解不了的悲怆。
荒静静地听着,本来清冷淡然的眼神,逐渐添加了几分迷茫之色。
他看向了我,我耸耸肩,表示“我不知道”。
“你这种舍己为人的行为我虽不赞成,但会尊重,这几天你可以好生考虑。”
“等一下!”
我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不禁拧眉,“红尾,如果你死了,那你欠我的魂魄该怎么办?”
荒看了我一眼,“什么魂魄?”
我解释道,“他的魂魄,自愿献祭给了我。所以魂爷我才给他造了那颗隔离珠。”
荒回答,“魔灵附着的是身体,杀他和魔灵,并不损魂魄。”
我走到红尾面前,不禁微微皱眉,道,“你应该知道,找到魂爷,是生路,亦是死路。”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结束自己这一生?”
红尾抬起头,一双明亮的杏眸闪着微光,他竟轻轻一笑,“是啊。从找到魂爷那一刻,我就没想过活。”
魂爷心里倒是真真纳罕了,这好好的一个小妖精,长得不差,法术不算太差,身体也不错,大好年华,大好前程摆在面前,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我想了想,道,“魂爷这隔离珠其实并没派上什么用场,你若是真想再来一世,魂爷便是宽限些年,也并非不可。”
这是魂爷最大的让步了,毕竟收了一个魂魄,魂爷许给他的愿望没派上什么用场,总感觉在砸魂爷的金色招牌。
红尾轻轻摇头,“多谢魂爷。我想,不用了。”
我疑惑了,“为什么?”
这要是放在千年前,甚至几百年前,魂爷都没有这么好心,如今也不知为何,就动了些恻隐之心。
大概是吃了七七小姑娘的一顿饭,还有欠了红尾五百年前一点小债的原因吧。
红尾低低笑了出来,“人妖殊途,我实在拼不过命运。”
荒施了法,将言七困住。
荒的法术,不说别人,至少凡妖两界没几个人能解除,哪怕是那道士亲自前来,也没用。
不过若是那道士真的来了,倒也好了。
荒进了医馆,施法让他们苏醒。
我站在医馆外,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禁认真地思考,魂爷这些天为何一直跟随着荒?虽然魂爷没做过些什么,但确实是一直紧紧跟随,倒像是他小跟班似的。魂爷何时变得这么没骨气了?
而且,荒一看就是禁欲系的,浑身散发着“你莫要挨着我”的冷冷气息,竟然对魂爷的陪伴没有异议,反倒还挺沉浸其中。
不过,魂爷和荒这一路同行,确实找回了几分和千里在一起那种安稳的感觉。
我笑了笑,千里这分身,虽然性格跟他南辕北辙,其他方面倒是相差并不很大。
除去对魔的态度,荒完全是要斩尽杀绝。而从对龙王入魔的态度来看,明显千里更宽容一些。
许久未进食,浓香四散的馄饨一时吸引住了魂爷,我便在摊子上要了碗馄饨。
过了许久,仍不见荒出来,我望了眼高大的安善堂,奇怪道,“难不成还真去看病了?”
吃完了一碗,我觉得还不错,于是大手一挥,“再来三碗。”
我正吃得津津有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你在吃什么?”
如此有磁性,又孤冷的声音,一听就是荒。
我抬起头,指了指不远处挂着的木牌,“看见那几个字没?”
荒念了出来,“馄饨。”
他的神色颇有几分迷茫。
荒坐到了我对面,看着我,微微蹙眉,“味道可还好?”
他的话语中带着实实在在的疑问。
我其实吃得差不多了,抬头见他一张如高山松雪般清冷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好奇的眸子,不禁笑出了声,“你尝尝不就行了。”
“老板,再来一碗。”
“好嘞!”老板喜不自禁地应了,“马上就好。”
我从碗里捞起了一个馄饨,问,“你要不要先吃一下我这个?我让老板整整放了三把葱花,味道更加香。”
我想了想,道,“不过也是魂爷我的口味,兰兰那小家伙就不喜欢葱味这么重的。”
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抿着唇,并未说话。
“我说荒荒啊,你身在凡界,照你所说,凡界之人有七情六欲,他们是最为随心所欲的生灵。入乡随俗,吃点凡界的东西,不会损了你三十重神上的身份。”
我用汤匙捞起一个馄饨,“吃个?”
荒的目光紧随着那个馄饨,点了点头,指尖微微抬起。
我直接把汤匙放他嘴里,翻了个白眼,“就伸手拿个汤匙的事,还用什么灵力。”
荒此时的面色有些不虞了,他紧皱着眉,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善。
也只是片刻,待他嚼了馄饨,眉头渐渐舒展,眼中的冷淡渐渐融化,他的眼角微微上翘,“凡间之物,虽于我无必要,但确实不错。”
“我从未见识过这种味道。”
我不禁笑出了声,荒此刻的样子,倒像是个逛都城的土包子。
“人间的味道,是尝出来的,并非见识。”
我好奇道,“你这么大岁数,没吃过馄饨?”
荒摇头,“我不需要进食,只在必要时候,饮用三十重天泽的泉露。”
“茶是我万年来,唯一尝过的不同于泉水的味道。”
我不禁怔了怔。
这么悲惨??这过的什么无欲无求的苦逼日子啊。
“连酒都没喝过?”
荒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没有。”
我瞬间对眼前的荒产生了一丝的同情,身为千里的分身,竟然混得如此之差,实在是有一种同人不同命的奇异感。
老板刚端上馄饨,我立刻挪到他面前,笑吟吟道,“快吃快吃,热乎的好吃。”
荒拿起了筷子,开始夹馄饨。
我伸出手拿起他碗中的汤匙,好笑道,“用汤匙不是更方便吗?”
荒抬起头,微微眯起的眸子中透着一丝疑惑,“我曾经见过凡人进食,他们用的是这个。”
他指了指手中的筷子。
“物尽其用,筷子用来夹菜,而汤匙的作用发挥在舀馄饨上更为显着。”我把汤匙递给他,不禁调侃道,“荒荒啊,你这名字可真取对了,整个一荒野小辈似的。”
荒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继续用筷子夹馄饨。
他倒是挺能干,夹了几次便夹了上来,吃的时候不忘随意地瞥我一眼,眼中似有几分得意之色。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荒的日记:
那个乾忆生竟然入定了。本是想让她守着安善堂,我好恢复元气,见她入定程度之深,神上的风度不允许我叫醒她,我只得自己守着。
很奇怪,来到凡界数月,有她在的这夜,竟是我唯一安稳的一夜。
我好像,有点困了。
收魂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