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仍在进程中，我想给柒柒一个完整的，美好的婚礼。

柒柒却不知为何病了起来。

其实这两年她的身子便有些不稳定，原本我以为是她操劳过度的原因，只能多次叫她少当差，多休息。

她的病越来越重，脸色惨白，额头发青，嘴唇泛紫，身子一直发冷，昏睡状态居多。

我请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夫，有说风寒，有说中毒，有说中蛊，甚至还有说中邪的。

没一个大夫靠谱！

无奈之下，我回了妖界，找白狼商量。

白狼见到我很是惊喜，用力地拍打我的肩头，“死松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真被洺大那家伙咬死了！”

我并无心情与他叙旧，简单将柒柒的事情与他说了。

他听了，一脸瞠目结舌。

我着急道，“白狼，你知不知道柒柒这是犯了什么病？或者你知道咱们妖界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能够医治凡人？”

白狼看着我，面色有些复杂，“红尾，有你的。几年不见，竟然找了个凡人做媳妇。”

他叹了口气，“难道咱们妖界的莺儿姑娘，小蝶妹妹，粉红蛇姬不美不俏吗？你找什么凡人呀。”

我垂下头，“我只要柒柒。”

“你若没办法，我再问问别的妖精。”

白狼拉住了我，问，“你的柒柒除了你说的症状，是不是偶尔身上还会显现些一根一根的黑色血丝。”

我怔住了，他怎么会知道？

我拧眉，点头，“是。”

白狼狠狠敲打我的头，“白痴啊你，这就是传说中的中了妖毒。”

我不明白，语气不免带上了焦急，“何谓妖毒？怎么解？”

白狼一脸恨铁不成钢，“让你平日里多读一些书。妖毒，顾名思义，妖身上的毒。一个凡人与妖日夜相处，而这个妖妖气过强的话，便会被他身上的妖气反噬，也可以说中了妖毒。”

“你修行不过五百多年，修成人形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行便没什么突破了。你妖性未定，不懂掩饰身上的妖气，在妖界拼点灵力修为还行，你跑到凡界去不就是祸害人家姑娘嘛！你要庆幸，你没碰到凡界厉害的除妖师，否则你一定会被他们发觉。”

犹如当空一个霹雳，砸的我猝不及防，昏天黑地。我艰难地问道，“你是说，她现在这样，是因为我？”

“不然呢？”白狼轻叹一口气，“你以为为什么有规定，人与妖不能结合？”

“她没有修为傍身，你又无法遮掩身上的妖气，她能好好活着这几年也是因为她有些底子，而你妖力没那么强。再迟些，她便只能形容枯槁，气血耗尽而死。”

我的身子阵阵发冷，险些站不住脚，我的声音发颤，我问，“怎样才能除去她身上的妖毒？”

白狼皱眉，无奈地摇头，“我也只比你多两百年道行，多读了本妖界密典，怎么除妖毒我真不知道。”

我找了所有能找的妖精，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寻找解除妖毒之法。

无奈之下，我甚至去找了魂爷。只可惜我到达她的洞府时，听老树妖说她刚刚外出游荡去了，少则几天，多则几月，才能回来。

老天垂怜，我竟碰上了幻三元幻大人，曾将我带回妖界的贵人。

他本是去找魂爷，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感谢当年赐缘之恩后，我将柒柒的事与他说了。

他垂下眼皮，笑了笑，似是对这类事司空见惯。

“红尾，这妖毒虽然诡异复杂，要解开它倒也不难。犯不着去找魂爷，她这只狐狸精得很，这些年还好些，以前你从她那里得到一分，她定要从你这里收回一金。”

“我能帮到你。”

我大喜，“幻大人当真能帮小妖救柒柒？”

他看向我，眼神一贯的幽深难测，“解了毒，然后呢？”

我愣住了，“然后？”

“依你如今的修为，若想要她好好活着，只能远离她。等你何时能压制住身上的妖气，能够不对人类产生反噬，你才能靠近她。不过那时，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望着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寂寥。

远离她？

这三个字我无法想象，一想到要与她分离，死生不见，我的心仿若被撕扯着一般疼。

我是个普通的妖精，未遇到柒柒之前，我自私，懒惰，贪图玩乐，只在乎自己，妖本性中的残虐我也有。

遇到她后，我想成为和她一样美好的人。

我想给她最好的一辈子。

自我答应娶她，我已经做好了陪她一辈子的准备。我想过多年后我容颜依旧，我该怎么施法让自己变老，我想过往后没有子女给她的解释，我想过往后领养几个孩子，我想过等她垂垂老矣，我抱着她感受日出的场景，却从未想过，离开她。

但只要她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想。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说，“我可以离开她。”

幻三元给我一个金色的小瓶子，里面有解除妖毒的药水。我再三叩谢他，回到了我和柒柒的家。

我进房，柒柒已经醒了。

看到瘦弱的她，我的心疼得厉害，仍是生生地忍住了想去抱她的冲动。

柒柒看到我，苍白的脸上染上喜色，她掀开被子，拍拍身旁，语调温柔，“洪伟，你过来。”

若她仍在沉睡，我会直接解了她的毒，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可她醒了，我不知该如何动作。

犹豫再三，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我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柒柒蹙眉，“你怎么了吗？”

她对我一向熟悉，我细微的不对劲之处逃不过她的眼睛。我动了动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仍保持掀开被子的动作，我只好起身，帮她掖好被子。

“我没事。”我艰难地笑了笑。

她抓住我的手，硬是拉我坐在她身旁。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苍白的脸上流露着焦急的神色。

“怎么了？

我不忍放开她的手，便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柒柒，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你，我心疼了。”

柒柒笑了，左边脸上的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会没事的。”

“就算真有万一，也是老天爷看不惯我，你切莫过度伤心。”

我不由握紧了她。

“柒柒，假若我不在了，你该如何？”

柒柒不解，皱眉道，“为何这么说？”

我垂下头，声音沙哑，“我是说，假若你的身边没有了我，你要怎么办？”

柒柒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反问，“你是担心我会离开你吗？”

“我若是真的离开了，你可以伤心一会，最多半年。半年后，你便去开始你的新生活，认识更多的朋友。”

“你要记着，我已经走了，不要日夜思念我，不要再幻想着我会出现。你要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柒柒说着，渐渐红了眼。

她是何其了解我，她担心我失去她之后暗自神伤，自欺欺人。

我笑了，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的脸是热的，险些灼烫了我的指尖，“柒柒，换个角度，若你是我，你能做到吗？”

柒柒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若我离开了，你会一直念着我，想着我，你不会嫁人，不会爱上别人，不会开始真正的新生活，你的一辈子都会在寻找我，思念的痛苦中。”

这样想着，我就心疼。

柒柒睁大了眼睛，她的声音颤动着，“洪伟，你为何会这么说？你为何会离开我？”

我的眼睛实在涩得疼，我吻上了柒柒的眼睛，嘴中弥漫着咸咸的苦涩。

柒柒紧紧攥着我胸前的衣裳，她心中有疑惑，试图推开我，“洪伟…”

我将柒柒压在床上，深情地亲吻着，不顾一切地吻着她。

在她动情之际，我将瓶中的药水从她天灵输入进去。

她渐渐昏睡过去。

我起身，望着她白皙的脸颊，长长的睫毛，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

我的手上渐渐汇聚灵力，在她的青丝间游动。

我一点一点地，抹去了她脑海中关于我的记忆。

我的心脏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疼。

一滴泪掉落在地，是我的。

他们都说，妖界的妖与凡人有天差地别，其中一点就是，妖精一向自在逍遥，从不会落泪。

也不然。

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我将这间屋子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通通抹去，离开了。

几个月后，我实在忍不住，偷偷回来看了她。

她已经搬家，我辗转几番，才打听到她在一个山村定居。

她住在山脚，日日夜夜，都是一个人，洗衣，扫地，吃饭，舞剑，下棋，发呆，看风景。

偶尔有村里的人家来找她，她会笑着应和，会帮他人的忙，依旧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只是，她变了很多。脸上的笑容少了，眉飞色舞的神色不再，她喜欢坐在桃花树下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每次看着她孤独寂寥的背影，我就心疼得不能自已。

我变回了松鼠的原形，却再也不敢靠近她，我只能在高高的山峰之上，白日里，偷偷地看她，黑夜里，独自思念着她。

转眼七年过去。

我以为没了对我的记忆，她可以过上普通凡人的生活。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安稳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可她却始终一个人。

不知为何，渐渐地，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几年修炼，我的视力好了很多，远远地，我似乎看到了她从床上倒在地上的身影，她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心里一窒，顾不得其他，我飞身到了她的小屋。

我抱起了瘦弱的她，将她放在床上。她的气息虚浮，我心里一慌，转身离开想去找凡间的大夫。

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衣角。我浑身一颤，怔怔地转身。

入眼的是七年来，我不曾如此近距离观看的一张俏脸，一张让我魂牵梦萦的脸。

她看着我，脸色和我当年离开时一样苍白，脸上却没有当初看我那种温柔的神色。

我心里一痛。

我知道她不会记得我，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我…”

她的睫毛微颤，眼神中慢慢凝起一丝温柔之色，她说，“你是红尾，对吗？”

我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她。

怎么可能？我明明消除了她的记忆。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轻轻笑了一下，脸上显现一个小小的酒窝，“看来真的是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呢？”

她说话时，声音细若蚊吟，带着一点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但至少，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的心在颤抖，声音喑哑，“你记得我？”

她颤颤地伸出手，她想抓住我。

我咬牙退后几步，我身上依旧妖气未除，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靠近她。

柒柒怔怔地，迷茫地望向我，突然掉了眼泪，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床边，声音在四周的安静中更显清晰。

她无力地放下了手，“红尾，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为什么记不得你？”

我心里一震，她是记得我还是不记得？

铺天盖地的忧伤席卷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我说不出半句话来。

柒柒不死心一般，继续问，“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我低下头，“我们不该在一起。”

柒柒看着我，一双澄亮的眸子含着清润的水光，她嘴角扯起一丝苦笑，“我是不是不该念着你？”

我直直地盯着柒柒，死死地咬着下唇，红了眼眶，“是，你不该记得我。”

柒柒也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一行清泪从她脸颊划过，一行又接一行。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

忽而，她闭上了眼，嘴角上扬，“好，那下辈子我便不念着你了。”

我以为她不想再理我，我狠下心来，准备离开。

离开前，我忍不住上前为她最后盖一次被子。

碰到的却是一具没有呼吸的身体。

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停掉了。我从未感觉过那种绝望，那种窒息。仿佛有一双手拼命想将你溺入江水中，你挣扎着，反抗着，一面沉沦，一面清醒。残忍的现实如同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向你射过来，插入你的血脉，你的心脏，你的脑袋。

鲜血淋漓中，越疼，越清醒。

她的枕头下，是一本翻得皱破的书册。

与洺大一战，她便已知道我是妖。与我在一起的几年，她日夜担惊受怕，害怕我的离去，却又在心里希冀着，妖长寿，也许能给予她几十年的光景。

这本书册，记录了她与我的点点滴滴，本是为了有朝一日她离我而去，留我一人在世上时，能给我留些念想。

却不料，成了她这七年潜藏在心里的执念。

我的柒柒，死于心伤。

我拼命想护住的爱人，因我而死。

柒柒的日记：

今日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洪伟的原型，看到了他红红的尾巴。

他是一只松鼠。

我确实吓到了，不是因为他是妖。而是因为那一刻他眼中满是戾气，他想杀人。或者是妖。

我阻止了他。他听从了我。我很欢喜。

晚上入睡前，我特意跑到他床前观察他，他睡得很安稳，喜欢侧着身，抱着被子睡。

我想起了以往种种，不由猜测，他会不会就是我的红尾

想到这，我不由脸红了。那两年我们同吃同睡，我还在洗澡时溅起水花到他身上，逗他玩，他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脸热了起来，我拍拍脸蛋，准备回房。

他却一把搂住了我，亲昵地在我脖子间蹭了蹭，还大大地吸了一口。

这下我的脸烧红了，他的气息太过浓烈，我险些失了神。

一阵淡淡的酒气扑来，他竟然喝了酒

我挣扎了几下，总算挣开了他。

鬼使神差的，我顿住脚步，转身，在他脖子里也吸了一口气，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混着淡淡的酒香，和仿若栗子的清香。

我在做什么

我心跳剧烈，逃也似的跑了。

收魂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