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1 / 1)千无罅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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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停了下来,左右环顾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女,过了一会对他俩说“小枫,明天上午别去上课了,去看看奶奶,奶奶明天要回老家了。盼你也去看一眼吧”

小枫和盼点点头,继而又归于平静,“你们都去睡觉吧,我等一会收拾收拾一下东西”

或许是妯娌们感到不好意思,一早上给婆婆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简易的呼吸机和氧气罐,走上了回家之路。

她来之前是一个鲜活的一个人,她回去故乡的时候像一根风干了的腌萝卜,她如今躺在哪里,再也不能跟她的孙子,她的孙女挑食时,说她年轻时遇到的******,再也不能讲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被国民党带走去台湾她在婶子家长大的事了,或许也没人再记得起她的命中所遇过的形形色色的事了。

婆婆的担架放在高阳一早在工地上借来的面包车里,高阳开车,老大坐在副驾驶,明月在后边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婆婆,老三开车带着媳妇老大媳妇,在面包车后面跟着。

从车窗看向车外,车窗上劣质的漆使外边的天都灰蒙蒙的,灰蒙蒙的树,灰蒙蒙的山,还有灰蒙蒙的太阳,像死亡的不可诉说的手狠狠的捂住了口鼻,不由你挣扎,因为无法挣扎,也挣扎不脱。

那些明月眼中灰蒙蒙的树和山快速的从窗前掠过,急匆匆的像在赶灰色的宴会,庆祝那灰色不可诉说的喜悦。人快要结束这已知生命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她爱的人,恨的人,还是那些没来得及找到的人,已经在死亡的另一头接她的人,她会怀念这个对她并不友好的世界吗,还会想再来吗……可是这众多的谜团,无人可问,谁死过,那真好,就意味着她晓得了这世界上最庄严恐怖的事情了,如果死了一半再回来,又好像并不真正彻底的属于死亡过了,若真的再回来,无论人们以什么的由头称呼她,是神还是魔鬼,她都能安然成为自己,因为没有人像她那样去过死亡,于是世间的种种又有什么不耐心,不令人愉快的呢。

明月摸了摸婆婆的手腕,确认了她还活着。她想,或许我们还是会怕死亡吧,即使我们编造了一模一样的地狱天堂,最公正的地狱社会,我们还是怕,就像我们看不见迷雾里回家的路,有一条湿湿黏黏的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后背,在哪里游走,或许仅仅是一条最软弱的蚯蚓,我们会想象成一条最毒的毒蛇,毛骨悚然。我们看见也会怕就像看见一只三条腿的青蛙,两个脸的人,因为他们超出我们的认知,怕死了,怕下一刻机会被吃掉,变成一坨不知名,但有营养的粪。

粪,屎,尿,这些在我们看来肮脏不堪的东西是不是在那些长得很好看的玫瑰,牡丹眼里是一顿美味的大餐,而我们又去爱那些好看的花,是不是间接承认我们喜欢那些粪,屎和尿呢。

明月想笑,但是她还想哭,她都想做,但她不知道先来那一个,不如攒着吧,攒到有人讲笑话的时候她就大声的笑,等到有人离去的时候她就大声的哭,多好。

车驶下了高速,车里除了氧气罐里咕噜咕噜的响声,近乎寂静,兄弟之间平时就少话,现在又逢生死。

车从城市的外环道路上,驶向乡间宽宽窄窄的道路,路上经过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一个好的村子想必是有一个又宽又平缓的大路,但显然并不是每个村子都很富裕,路断断续续的时宽时窄,像是用破布拼接的脏介子。

车子驶进村子,老大新奇的看向外边,他许久不回的故乡,他转头向高阳说“老二看那边,之前那条河,咱们小的时候在哪里打猪草给合作社喂猪,你老是打不够量,咱娘最喜欢春天在哪里撸柳树的芽去炒小豆腐”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朝着车厢里的婆婆大声的说“娘,恁看看,咱回家了,到柳树河了。”

婆婆微弱的呼吸着,明月去看老大说的柳树河,河边光秃秃的并没有柳树,河的两岸被高高的从河里掘起的淤泥垒起,河里有乌黑的流水,没有啥子,没有柳树,没有河。

幸亏婆婆没有醒着回来,否则她又得气呼呼的骂“这些天杀的,把河霍霍成这样了,沙呢,树呢,河呢,哼,这群狗娘养的,他们娘老子给他们选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全祸害了。”

显然,现在她已然没有心气力去支持她做什么感慨,她现在一只脚已经踏入那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好的坏的,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她凭着一口气寻找她坟冢,像一头知死之期的大象,一步一步迈向它生命最后的仪式的舞台,然后寂静死去。

车从大的道路转向小的道路,七拐八拐,终于还是在临近家门口的巷道被卡住,小小的巷道突如其来的汽车就像是怪物一样,突兀的出现在这里。

大家下来车商量着怎么把老太太运到家里去,这时婆婆的气息也已经甚微,猜想不错的话也就在今天了。明月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即使这是每个人的心知肚明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不能明晃晃的说出那个字,但她才不会因为你的避讳而忘却你。

三个兄弟一人一支烟,满脸愁苦色,几个人的说话声惊动了村巷里的狗,汪汪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这时间是农闲时节吧,乡村里的寂静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打破。

一会屋后房前的邻居走出来,热情的迎上前,最后还是用领居的木板车把婆婆拉进家门,提前来老房子收拾的小姑,红肿着眼睛迎出来,她从没有受过照顾老人之苦,她也没有受这旅途之苦,她有理由,有时间,有力气去伤心,嗓子哑着说道“娘,咱回家了”

前几年,婆婆有一段时间,决心想要回老家住的时候翻新的,用水泥块改成两间宽敞明亮的堂屋,屋子里没有隔断,一张床在西边,用一个古老泛黄的荷叶屏风隔开,其余是大而空的房间,院里是泥土的世界,让人感觉踏实,那些泛黄的泥土,给人以温暖的气息,还有几间,快要坍塌的土块筑起的低矮的小房子,几棵石榴树。

刚来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新奇,即使它是无言的房屋泥土,兄弟三人把婆婆,从木板车抬到已经铺好松软的床上。婆婆发出哎呀的虚弱的痛苦声,呼噜呼噜的声音从氧气罐里传出来。

下午时,天空下起了小雨,落到泥土上,像很多年的时候的秋天一样,一点也没变,高阳和老大站在门框边上看着外边,点着烟,看着南边墙下的那个咸菜缸,记忆中明明那个咸菜缸那么大,现在看确实那么小,小的都看不清楚。

几个妇女摘在集市上买来的韭菜,说一些长长短短的闲话,她们是有共同的话题的,因为她们是同一样的新时代的婆婆,明月只是时不时搭一声,像是两个高中生在说数学题,而明月只是一个初中生,进度不同,感觉的天花乱坠。

老大媳妇说“小婷,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乱花钱,你看吧,一个月不买两三件衣服都不算是完的,你打开衣柜一看,妈呀,全是她的衣服,还老是说没衣服穿。”

老三媳妇笑嘻嘻说“大嫂,现在大小年轻的媳妇那个不喜欢逛商场,买衣服,要是咱们在年轻个二十岁,咱也天天去逛商场,是不是。”她说着看看,明月和小姑子,她们也配合着笑着。

小姑子去下雨的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接了一盆水,把鲜嫩嫩的韭菜泡在水盆里。她快快的走进屋里,屋外的雨淋在她的肩头,她放下盆子,拿起晾条上的毛巾擦着自己身上的雨,擦着擦着不禁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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