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晌里,白凤仪兴冲冲的来找灼华话,灼华却并不是很想见到她,正想着要拿什么借口回绝,前头来报,远客来了,老太太请灼华去话。
这一聊,便一直聊到了色暗下。
话五房和六房的婶子到底是比四房的会来事儿,每每晨昏定省的时候,四婶和三哥就只是静静的坐着,有问才有答。
另外两房的人嘴巴真的一个赛一个的会,什么老太太精气神儿好啊,三房的哥儿姐儿们水灵俊秀啊,什么煊慧和焆灵嫁的好啊,嫁妆置办的齐整体面啊,什么灼华愈发好看了,得封县主给沈家争光拉,什么三爷得皇帝看重,巴拉巴拉……
只可惜老太太不怎么领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沈祯不愧是官场混了二十多年的人了,哪怕少来后院,回应人家的客套亦是粘手就来,直夸的人家不好意思再开口,否则就有自夸嫌疑了。
而王氏,面对五房冯氏明里暗里的讽刺,严格按照焯华交代的,打死不搭理,再恨也不搭理,连着两三下来,冯氏觉得没有理想中的效果,自然也就闭嘴了。
灼华心道:爵位富贵的诱惑果然是忒大了!什么亲情友情的,都成了空话。
从老太太处出来,冯氏死缠烂打的跟着灼华回了无音阁。灼华真的少见这种人,前头还在对烺云下手,转脸就能没事儿人一样跟她套近乎。
果然人不要脸,则无敌!
灼华心想着要难受也不能她一个人难受,抬手就把想要溜的煊慧一同抓了回去。
煊慧瞪眼:“……”我招谁惹谁了。
吃着茶水,冯氏一顿的夸,眼神滴溜溜的转着:“七丫头如今真是不同往昔,屋子里的陈设看起来果然是极有派头的,便是这茶水都是我们平日里吃不到的。”
灼华淡淡一笑,眉目清澈内敛,澹道:“和客院的茶是一样的。”
冯氏噎了一下,心道:这丫头怕不是故意的,这么不会话。
关于如何把聊的愉快她很拿手,如何能一句话把聊死,灼华亦是深谙蠢,一切端看心情。
煊慧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赶紧端起茶盏假装吃茶,好掩饰她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冯氏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帕子拭了拭嘴角,又笑的一脸灿烂,“七丫头如今是县主了,身份贵重,不会就瞧不上你那几个堂兄妹了吧?”
灼华继续淡然又得体的笑,“五婶见外了。”
冯氏立马顺杆子就爬,端起长辈姿态道:“你那五姐姐下个月就要及笄了,却没有七丫头你来的沉稳,若是能学得了你一半的本事,我都不用操心她的婚事了。”
煊慧瞟了冯氏一眼,这是要灼华给帮忙搭线咯?京里的富贵人家灼华大约也卖不出什么面子,也只能是北燕的人户了,心里活活一盘算,心道:该不会是想五妹妹嫁进郑家做侯爷夫人吧?
灼华笑的谦和,没有答话的意思。
冯氏暼了煊慧一眼,又了:“七丫头帮了煊慧找了门好亲事,可不能厚此薄蹦,也帮帮你家五姐姐才好。她呀琴棋书画的样样都是顶好的,京里也是数得上的才女。咱们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又有县主的面子,定是能得一好夫婿的。你们可是嫡亲的堂姐妹,自该是相互照应的。”
煊慧笑的乖乖乖,心里呸呸呸,讥讽谁呢!你姑娘是嫡出,你们也不过依靠嫡房生活。我父亲还是二品的大员呢!我还是嫡房出来的呢!
灼华但笑不语,垂眸吃茶。余光见着煊慧若有似无的扯了扯嘴角,还是一副乖巧模样,如今是愈发的能忍了。
冯氏面色沉了沉,好歹她是长辈,觉得灼华下了她的面子,端了茶盏又吃了两口,阴阳怪气道:“六房的九丫头一来,你就给了一副宝石的头面,四房那丢人现眼的事儿县主都帮忙了,你五姐姐一点子忙倒是不肯了。到底是瞧不上你五叔没出息。”
“怎么会。”灼华浅浅一笑,抬手理了理飘逸的广袖,幽幽道,“五婶子有话不妨直,弯弯绕绕的,侄女儿愚笨,听不明白。”
“这就对了,咱们是一家子!县主谦虚了,县主可是在皇帝面前有名字的。三老爷得力,你几个堂兄也有功名,将来少不得有好前程,咱们两房自该是亲亲热热的才是。”冯氏立马又换上了一副笑面孔,无比热情的靠向灼华,“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了萧家姑娘……”
煊慧一惊,这是要抢人家未婚夫婿啊!
灼华无比淡定,由的她继续。
冯氏见她对自己的意有所指没什么反应,立马放心的继续道:“徐惟已经定下了,倒是听世子爷的婚事还是没什么着落。虽已经二十有一了,又担着克妻的名声,但是我们也不嫌弃。县主与世子爷多有相熟,不妨去一试。我冯家虽然不是什么百年的世家,到底也是出过正一品大将军的,世子爷娶了我家五儿,冯家在朝中自是会多多提携的。”
煊慧又瞟了冯氏一眼,嘴角抽了抽,真是想得出来!
人家再克妻,也是国公府嫡出的公子,陛下御笔朱批册封的世子,如今靠自己的本事做了一方封疆大吏,用得着你来提携?人家要是愿意,排着队的有人肯去提携呢!
还你不嫌弃呢!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什么脸面。
五叔就一个闲人,在朝中连个话都不上,即便有那半分的颜面还不是看在老爷子和三房六房得力的面子上。五房的长女嫁了个侯府的嫡次子,还是使了见不得饶手段的!三个堂兄倒是有功名,可最大的那个春闱也不过吊了尾。烺云哥儿就能甩你们几条街去了。
冯家那么厉害,怎么也没见他们提携出一个有能耐的将军啊!
冯老太爷早几十年就驾鹤西去了,冯氏的爹四品的外放武将。冯氏一族在朝为官的多是多,大都就是些参将、千户什么的,倒是出了个右都督,确实旁支出来的,提携得着么?
怕不是指望着徐悦提携你们罢!
拿着老一辈的功绩得得得,还真是有劲嘞!
忘了五妹是姓沈了吧?
庶房的嫡姑娘还想嫁国公府的世子爷,谁给的底气?
煊慧心里活动很丰富,为了不表现出来,盯着茶盏猛看,好似能看出多花儿来。
灼华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脑中下意识的迅速盘了起来,冯家、徐家、沈家……李彧!
很好啊,迂回婉转的手段用的好极了!
浅浅一笑,灼华淡声道:“后日便是三姐姐的好日子了,不若婶子先去世子那里试试口风罢,若是世子爷有这个意思的,再商议,祖父祖母都在,我一个辈也不好什么,婶子提了,我一嘴到时可以的。”
冯氏不耐的挥了挥手,“七丫头,你也别敷衍……”
“主子,该用晚膳了。”秋水端了早膳进来,打断了冯氏的下文。
冯氏一见她愣了愣,“这丫头怎么在这里?她不是烺云哥儿的丫头么?”
秋水笑吟吟的一福身,道:“奴婢是县主娘娘的大丫鬟。”然后在冯氏惊讶的表情中,指挥了丫头们将吃食送进来,又亲切无比的引了冯氏上桌,然后揭开中间的砂锅,舀了碗粥放到冯氏的面前,道,“今日晚膳,蛇羹!”
冯氏心头一跳,眯了眯眼,眼神迅速来回于主仆的面上,试探她?
却只看到了二人神色平平。
然后一顿饭的功夫里,冯氏没再提什么亲事,话里话外的试探灼华知道些什么。
每每冯氏一开口,长就客气的提醒:食不言。
煊慧疑惑,但是下意识的多看了那蛇羹好几眼。有什么法吗?
六月初六,煊慧的好日子。
今日有老爷子老太太还有沈祯在前忙活,灼华也得些自在,只要陪着煊慧,招呼好来看新娘的客人就校
连着两日晚上没睡,为了今日看上去精神好些,前一夜里灼华给煊慧弄了一碗浓浓的安神汤,结果睡得太好,丫鬟们喊了半日才起得来,七手八脚的洗漱,好险,在全福夫冉来时刚巧收拾妥当。
灼华从当年浔阳郡主的嫁妆里挑了几件好物件给煊慧做了压箱,沈焆灵的添妆也十分大方。
交好的姑娘们也早早的都来添妆,叽叽喳喳的聊得高兴。顾华瑶作为新妇,细细给煊慧传授经验,时不时的咬两句耳朵。
姑娘们好奇她们什么,顾华瑶一摇团扇,曰:大姑娘不可听,不可听!
煊慧紧张的频频喊了灼华咬耳朵:想解!
灼华:“……”这得多紧张啊!
老太太是不爱热闹的,今日高兴,随着一同去了前头观礼。
柳家来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热闹的到了沈家大门。
沈家的儿郎们,不管是主还是客都加入了堵门的行列,一忽会儿的诗一忽会儿的干,一忽会儿文一忽会儿武,好在新郎官儿亲朋也多,两下里玩耍的十分愉快,笑闹声儿一直传进了二门处。
吃过午宴,吉时到,煊慧盖上大红盖头,由全福夫人和喜娘引着,走向人生的新方向。
沈祯去送了煊慧出门子,灼华是未嫁女,也不是送嫁女,按照规矩今日是不好亲自去送的。
老太太午宴时吃了两口酒,这会子有些晕乎,灼华便先陪着老太太回了保元堂。
伺候了老太太睡,灼华觉着也有些乏,路过二门的时候瞧着无人,便拐去了亭子坐一会儿。秋水和长守着径,灼华靠着围栏喂鱼逗乐。
“阿宁,伺候外祖母歇午觉么?”
一听声音,不用回头灼华便晓得是谁了。
拍了手上的糕点屑,秋水送上水来给灼华净手。
收拾干净,灼华敛衽行礼,浅然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怕不是故意在这里堵她的吧?他是郡王,是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外孙,一句给长辈请安,确也无人敢阻拦。
李彧看着她,从眉到眼,从鼻到唇,细细的瞧着,上前几步,发现她的个子已经到了他的下巴处,十二岁的年纪算是十分高挑的了。
一身水碧的菱纱长裙,称的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莹润,重伤后消瘦了许多,唇色微淡,看上去清雅而娇弱。
但她的娇弱比之白凤仪,又多了一份坚韧。叫人生怜之余,不会生有轻视之意。
“看见妹妹进了内院,想与妹妹话的。”李彧倒是不遮掩意图:“阿宁的气色还是不算上乘,此番过来,我从太医署拿了些滋补的药材,有盛老先生的医术,相信很快就能将元气补回来的。”
灼华柔软的笑着,后悔多问一句,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多谢殿下关怀。”
两人各有心思,静静立于亭中,夏日的烈焰灼灼,日头正当空,晃着水中粼粼波光,映着两饶面容,如同渡了光芒的美玉一般。
李彧看着她,感觉怎么都看不透她,这个女孩儿似完全变了个人,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多了几分慵懒和贵气,那双浅眸里是经历千帆又归于平静的人才有的淡然。
看着那些人或讨好,或嫉妒,或暗讽,她都只是笑笑,任谁在她身边来去,不排斥也不热络,好似一切都不再值得她去在意。
温柔却淡漠。
她比他了四年,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三年前,他对她的包容宠爱,是因为她姓沈。
三年后再见她,颜色清丽,气质淡雅,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因为这样的女子再京里实在太多,但她的睿智、沉稳、心计甚至是那份莫名的疏离,都叫他觉得好奇和赞赏。
让他忍不住的去关注、探索,然后,想要得到她。
“阿宁似乎对我颇有成见?”他这样问,语气却是不带疑惑。
灼华站在亭下淡淡的看着水面的粼粼涌过的银光,眼底淡漠如凉水:“殿下多心了。”
这个人啊,有野心有胆魄,能忍能演,面对着不爱的妻子一演深情就是整整十年,毫无破绽,直至将她利用殆尽。前世里她爱到骨子里的丈夫,此刻站在身边,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只觉心如止水,无有半点波动。
李彧又问:“因为苏家?”
灼华看了他一眼,眸色浅浅的眼底一抹深沉和锐利,嘴角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殿下以为呢?”
李彧望着她的眼,心头一惊,她果然是知道的!也是,她远在北燕,却能晓得他在拉拢苏家,对于登州背后的依靠亦是一清二楚,自然也能晓得旁的事情。
当初她明知他在拉拢苏家,前翻时冷眼瞧着,在他顺利让徐惟和沈焆灵之事搬上台面后,她又故意出那句话来,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不,就是让他在一通算计忙碌后,全都落空!
是警告啊!
或许,她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多了。
他没有急于开口,心中反复想了又想,才缓缓道:“舅母的事情我确实知道。”
灼华轻轻一扬唇,无有回音。
李彧上前两步,站在灼华身侧,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却只看到了她温柔而淡漠的侧脸,“我知道的时候,舅母已经危重药石无用。是我自私了,想着苏仲垣得力可做拉拢,便当做不知,未将表妹的处境和心情放在心上。阿宁若要怪,我无法辩驳,还请阿宁原谅一回。”
罢,竟是深深一礼。
事后的坦白就如马后炮一般,做得什么数呢?更何况,到底是早早知道,还是当真最后才知道,谁晓得呢?
灼华侧身避过,淡笑如水波粼光,“仇我已经报了,殿下的计划也落空了。殿下即如此了,我便如此信了,咱们也算扯平了。”
李彧的目光锁在她的面上,一瞬不瞬,竟有一种看不够的心情,心中一晃,生出一种这个女子本就该是他的正妃的想法来。
“阿宁可愿嫁我为妻?”
待见灼华眉头微皱,李彧才反应过来,那句话竟已经出口,微微惊讶自己何以如此莽撞,转而定定瞧住灼华,静待她的答案。
灼华只道:“我于殿下而言,并非良配。”
李彧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的求亲,京中多少女子期盼着,到了她这里竟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因为舅母之事,妹妹就看死我了么?”
话出口,觉语气重了些,缓下语调又道,“你与她们……不同。”
灼华微歪着头看着他,露出一截白皙颈项,线条优美,她目有疑惑,“不同?因为我会算计?因为我够狠心?还是因为,我得国公爷和老太太喜爱,有得力的父亲,有兵权的外家?”
李彧到无有被看穿的尴尬,皎洁俊秀的面庞只是一怔,直言道:“我于妹妹之心,确实有利在其中,却也有真心。”
“真心?”
灼华轻笑寡淡,落在李彧看在眼中,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之意。
想起往事,她心中颇有些感慨,“殿下要争大位,此二字,往后还是不要提及了罢,把软肋送去敌人手中,也是将身边的人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不计是否有真心,这句话足以让殿下的对手将矛头对准于我。”
李彧微惊,目光迅速扫过四周,无人,阴沉之色才敛去,“是我孟浪了。”
“殿下的大计重过于我,我了,要得大位,妇人之仁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但,也请殿下能了,这样的情境下,我是无法对殿下生有半分情爱的。郡王妃、亲王妃亦或是太子妃,我都不感兴趣。”灼华弯了弯唇,启步缓缓走出凉亭,“我来人世一遭,只想好好过日子,皇室之争,太难了……”
李彧张口欲言,最后却没有再什么,时日还长,她还,他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