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边的清霜姑姑替灼华清洗了伤口,上了药,伤口火辣辣的痛,或许是更痛的都熬过来了,倒也觉得没什么不能忍的。全程不过稍稍皱了皱眉,倒让清霜姑姑十分钦佩了。
小宫女捧了干净衣裳进来。
灼华一看宫女手里的裙衫,讶了讶,孔雀纹袍服,那是嫡公主才能穿的,忙拒绝道:“这衣裳,元宜是不能穿的,逾矩了。”
清霜姑姑嘴角微弯,恭敬又和气,眉目微敛道:“陛下恩典,县主娘娘安心受着便是。”
皇帝授意?
灼华愣了愣,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收她做养女么?
灼华还在狐疑的时候,清霜姑姑动作温柔又利落的替她穿了繁复的衣装,又给她梳了相称的发髻,戴上相宜相配的发冠,长长的镂空相扣的流苏华贵而婉约。
清霜姑姑看着镜中的柔弱女子,笑了笑,似天际薄薄的云:“与郡主娘娘真是像极了。”
灼华浅眸一亮,“姑姑认得母亲?”
“自是认得的,当年……”想起那个美丽而倔强的贵女,清霜姑姑心头似乎感慨万千,却又忽的回过神来,断了嘴里的话,垂了垂眸,抬起左手请她扶好:“娘娘,请跟奴婢来。”
灼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再问什么。
皇帝同众人都在万春园的大殿之内,两撇胡子的刘太医正在回禀,“县主伤口颇有些深,失血多了些,可能会有头晕之症,微臣再开个方子好好吃上几日,便能无事了。只是切忌这几日不可动怒、不可沾水、饮食要清淡。”
淑妃轻轻抚了抚心口,松了口气,温柔一笑,“无事便好。”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宫女如何?”
刘太医恭敬回道:“没有伤到要害,臣已给她灌了汤药,若要问询也是无碍的。”
正说着话,清霜姑姑引着灼华踏着冬日浅金色暖阳款款而来。
灼华的手轻轻搭着清霜姑姑的手腕,光线下袖口金色的丝线呈了月牙色,翟纹闪耀,长长的拖尾上是精致而鲜艳的孔雀羽纹,银线串联这米粒大小的珍珠,暖色光线下熠熠生辉。
孔雀衔珠的点翠发冠,两侧垂下一串细细长长的流苏,一颗墨绿色指面大小的玉石坠在眉心,行走间微微晃动,浅粉色的嘴角温柔微扬,眉目清浅,白皙的面上似泛着绵柔的华光,潋滟温柔,宁静淡然。无一处不透着精致秀美,虽称不上角绝色,站在美女如云的大殿中,亦是难掩夺目。
众人皆叹,翠色的袍服最显稳重,不想小小年纪的元宜县主竟能驾驭得住,无有半点老气,周身皆是清华贵气。
李彧的目光落在她如白梅清雅的面上,嘴角不由弯了起来,沉稳的色彩给她平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风情,与平日里的清雅截然不同,华贵雅致,眉睫皎洁而冷漠,好似天生的上位者。白凤仪固然是美丽的,可那份美丽太柔弱,需要耗费心力去专注的关怀,可她不一样,她的美柔弱却坚韧,优雅而从容,这世上怕再也寻不出另一个女子如她一般了。
他自来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他的婚姻是要用来做交易的,妻子是他巩固地位的棋子。从前,他以为外祖家会是他最强大的支撑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要在沈家挑选妻子。后来,他发现定国公府并没有为了他全力一搏的时候,他想着娶了嫡房得宠的女儿,利用女儿家最希冀的情爱让她全力帮助自己。
沈灼华,她是定国公府最得宠的姑娘,有得力的父兄,有强大的外家,她美丽聪慧,显然是他计划里最合适的人选。
娶了她,意味着他得到了沈家、姜家甚至是崔家的支持,更不必担心妻子的娘家会把其他女儿嫁给他的对手,给自己带来威胁。
尽管不会爱上那个天真又任性调皮的姑娘,但他自信自己的忍耐,可以做到包容她、爱护她,让定国公府和礼王府的人都满意。
后来啊后来,他见到她了,与她相处了,见识了她的心机谋算,他才忽忽惊觉,事情似乎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走去了,她的清冷淡然,她的温柔婉约,她的优雅妩媚,她的苍白柔弱,都叫他生出了浓浓的兴趣,渐渐的目光难移。
从前他瞧上她背后的势力,如今更看中她的才智谋略,若是能将她娶进门,既得了一等一的幕僚又能稳定后院不起火。乃是上上之选。
淑妃瞧清灼华身上的袍服时,面上闪过震惊,又见儿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灼华,嘴角若有似无的勾了勾。
白凤仪幽怨的盯着一身华服的灼华,水眸中闪过嫉恨,又见心上人眼中的痴迷,心头抽痛了一下,紧紧咬着唇瓣,泫然欲泣。
皇后看着迎面进来的灼华似愣怔了一下,目光深远的望着晴线里盈盈而来的女子,仿佛是要透过她看向不可知的另一处,眸中闪过一抹哀伤,旋即又释怀的笑开:“县主美貌,衬得起。”
应贤妃幽幽一笑,赞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果然是极美好的。”
皇帝定眼瞧了灼华半晌,深不见底的眸中迸发出灼人星火,沉沉一笑,俊雅无铸,挥手道:“坐。”
坐?哪儿?
灼华正扫着四周,看有无哪里有空座,被却清霜姑姑引着做到了皇后的下座,淑妃的上首。
赵贵妃瞄了灼华一眼,扬了扬手里的洒金绢子,轻轻一笑,道:“县主这身打扮,可是逾矩了吧!”
灼华还未开口,坐在赵贵妃一旁的绝色女子笑盈盈道:“自当是陛下的恩典了。”
那女子大约二十来岁,眉目极其精致,神态娇柔妩媚,身材娇小,一身红衣,十分热情美丽,这便是柳嫔了,出身太原柳氏,因为家族强大,在宫中无有投靠了哪边,听闻进宫以来便十分得宠。性子张扬嘴也不饶人,却也无人能拿她如何。但是灼华却是知道的,柳家有两个庞大的分支已经投靠了李彧了,柳嫔是淑妃的人。
众人皆是一惊,陛下竟这般喜爱这个臣女么?竟赐她嫡公主的袍服,这是要受她做养女的意思?还是说另有暗示?
皇帝没有搭话,微微扬了扬脸,示意开始审问。
江公公一挥拂尘,喊了声“提进来”,两禁军立马提了宫女上了殿。
李郯坐不住了,立马大声质问道:“芮新你说,谁叫你把县主引到那处去的!”
芮新被灌了一碗浓浓的参茶,想晕晕不过去,伤口痛的阵阵发颤,目光阴翳翳地盯着灼华,气息在呼吸间不住的断裂又凝合:“公主吩咐奴婢把县主引去万花庭,趁着无人杀了她,难道公主忘了么!”
李郯虽冲动了些,却也是不笨的,立马撩了裙摆在皇帝一跪:“父皇,儿臣是否有吩咐芮新这般做,父皇一审儿臣院中的宫女太监便知道,自然也能审出来芮新这段时间还偷偷接触过了谁!”
芮新面上一怔,随即又狞笑道:“公主生怕事情败露,都已经身边的人串通好了,从来都是如此的不是么!”
赵贵妃高扬的“哟”了一声,似乎惊讶的很,帕子轻轻掩着嘴角,声调高扬道:“看起来这等事做了不少呢!”
皇后睇了她一眼,淡淡道:“贵妃慎言。”
灼华抚了抚袖子上万字不到头的纹路,笑了笑,婉声道:“当初郑美人在贵妃娘娘那里吃了一盏茶,回去便小产了,明明不是娘娘做的却叫娘娘担了好几日的骂名,还是皇后娘娘极力查清真相助贵妃脱罪的。无有结论不定人罪,贵妃娘娘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赵贵妃瞪了灼华一眼,讪讪的撇过头去。
皇帝赞赏的点了点头,扫了眼芮新,沉声问道:“晋怀既让你来去杀县主,想必你也是晋怀的心腹了,那你告诉朕,晋怀为何非要杀了县主?”
莫说李郯与灼华交好,无有理由杀她,便是真的叫人来杀她,也不可能选这么个还未审问就一口攀咬住背后之人的人来了。
芮新冷笑的瞟了李郯一眼,嗤笑道:“公主养在皇后膝下,自来是骄纵高傲的,县主一回京便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喜爱,她自是妒忌万分,恨不得县主立时消失才好。”
灼华缓缓睇了她一眼,嘴角的弧度温柔而和缓:“如你所说,那自小被养在宫里的桑眠郡主岂不是无有机会活到出嫁了?宫中的公主,又哪个不受重视?这般急着把主子攀咬出来的奴婢,我倒是头一回见了。”
不知何时清霜姑姑离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些东西。
芮新一见面色更是惨白了,她急急的望了淑妃身后一眼。
这一眼很快,可却也落进了众人眼底,纷纷往那处瞧了一眼,片刻之后,都露出恍然的神色。
清霜姑姑双手一托,将手中之物呈到皇帝面前,沉稳道:“一封信,一颗明珠,在芮新屋中的暗格里找到的。”
皇帝拿了信垂眸看过,随手一丢,又拿了明珠掂了掂,嘴角含了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如此明珠,怕是宫里都寻不出两颗,白氏,你倒是很舍得么!”
白凤仪从淑妃身后站了起来,捡起信件一看,竟真是自己的笔迹,面上顿时血色尽无,唇瓣微颤,美丽的眸子里雾蒙蒙一片,又气又慌的摇着头,急急往皇帝面前一跪,“没有,陛下,臣女没有要杀县主的,她、她是我表妹,我怎么会杀她呢?”一抬眸,眼见皇帝眸色寒幽,惊恐不已,膝行来到淑妃跟前,素手纤纤拉着淑妃的衣袖,期期艾艾,柔弱无助,“姨母,我没有……”
淑妃心头一惊,面上不显,柔声安抚着:“我知道,陛下定会查清真相的。”抬眸又瞧向了灼华,又急又为难,“灼华啊,你是知道的,你仪表姐最是胆小,怎敢做这等伤人性命之事,你们且是表姐妹,那芮新定是遭人收买的。”
赵贵妃不紧不慢的呷了口酒,冷笑了一声:“白家姑娘受点委屈淑妃妹妹就心疼了,急着为她辩解开脱,县主到底受了伤呢,到不见妹妹这般着急,啧啧,到底是身边儿长大的,亲疏有别啊!”
殿中窗明几净,灿灿天光透过素白窗纱将窗棂鹤唳长春的雕纹投射到殿内的青砖石上,风一吹,窗棂微动,光影摇曳,如水一般,灼华缓缓看向淑妃,粉白的唇一动,欲言不言,满目受伤和失望,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羽睫微微颤抖,悲悲一笑,似凉风扑灭了星火,泪珠静静滴落,黯然环伺。
楚楚可怜,谁不会呢!
淑妃拧眉不悦的睨了赵贵妃一眼,转眼见得灼华受伤的小女儿神色,眉心突了突:“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我是都心疼的、都是信任的。她们自小亲近,又是就别重逢,万万不会生出如此龃龉来。”
莫说李郯几人看了心中怜惜又愤愤,便是李怀亦是目中微闪带了怜悯。
李彧眸中闪过愠怒,转而心忧地望向灼华,温柔道:“阿宁放心,陛下定会查清真相,还你一个公道的。”
这便是说,不计凶手是谁,他都是要追究到底的了,他竟一点都不为她说一句话!白凤仪听罢,哭的更是伤心了。
蒋韵一瞧那颗珠子,双目微微一凝,扬声道:“这明珠不是南楚上来的贡品么!原是一对的,我记得父皇年初时赏给了淑妃娘娘,三月里白姑娘及笄,淑妃做了及笄礼送给了白姑娘。”
应贤妃“咦”了一声,好奇道:“沐王妃是怎么知道的?”
蒋韵嘴角挑了挑:“白姑娘的及笄礼,本宫受邀观礼,淑妃身边儿的掌事公公亲自送来的。白姑娘当时便打开了给众人观赏的。”
皇帝深沉的眸子盯着满身是血的芮新,大掌一摊,硕大的明珠“咚”的落地,咕咚咕咚一路滚向芮新,一声声钝钝的击在当事者的心口。“你说!”
芮新又是一眼微微瞟向白凤仪,然后似乎下了大决心,口中一动。
“她要咬舌自尽!”郭德妃一拍桌,大声一喊。
身侧的禁军迅速俯身,一把歇了她的下巴。
“拉下去,严刑拷问,生死不论,朕只要答案。”皇帝一挥手,显然是无有耐心看那一出出又是哭喊又是寻死的戏码,“三公主和白氏身边的人一同带下去,务必言尽其实!”
李郯无有不从,回头狠狠瞪了白凤仪一眼。
白凤仪伏在淑妃膝头低低哭泣,又慌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