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幽幽,似蓄了支淬毒的冷箭,随时射向对面的人,“也不过最后一日了,刑部的事情,本王容后再管也不是不可。”
“是么?”她回视他,浅眸淡淡,全然不将他眼底的阴冷放在眼中,“哦,我忘了告诉殿下了,昨夜,我父已经在镇抚司连夜审了一晚上了,今日给他们换个环境,换些新鲜的刑具,接着审。”
李锐目光一锐:“你故意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有所忌惮,收手放你一马么?”
灼华随意一笑,自在散漫,“怎么会。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风格。或许,我已经找到破绽了呢?”
“哦?”李锐语音微扬,却仿佛不大信,“难道,不是郡主黔驴技穷之时的虚张声势么?”
“倒也不是没这可能。”浅浅一笑,意味深长,抬首望了望天,日头上行,正是灿烂时候,困乏的眼皮有些酸涩,眨了眨眼,灼华起身颔首道:“乏得很,殿下自便。”
说罢,施施然往回走。
李锐坐在原地,回味着她的话,分析了这半日,他却只能肯定一件事,她在酝酿反击,且力量极大!
他是晓得自己的威势的,常年在战场杀戮,血腥与戾气是刻进骨子里的,一旦怒起、一旦阴沉,是极为可怕的,多少大臣在他面前都几乎绷不住,可到了她这里却是丝毫无有作用,明明疲累不堪,面对他的试探她却还能清风云淡,似真似假,时真时假,半真半假,不论他怎么试探、探究,她的眼神、表情几乎没有破绽。
能扛住他的气势压迫,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且有不输他的气势。袁颖说得对,这个小女子,城府极深啊!
前日没能杀了她,真是极大的失算。
有此一回,往后再想以此种办法杀她,也是不可能了。
这个老六倒是好本事,这些年不声不响的拉拢了不少势力,原也不打紧,他自信能轻而易举的打垮他,可如今得了这么个宝贝表妹却是如虎添翼了。
定国公府、魏国公府、武英候府、皇后、礼亲王府,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虽不会堂而皇之的支持他,但有了沈灼华在,到底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小小年纪,能拢住这样的势力,果然是不可小觑啊!
他倒是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任命徐悦做了镇抚司的指挥使,而他竟是明面上的站沈灼华一边。
是一向不涉党争的魏国公府,这是在公然选择站队了?
灼华回到屋子里,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吩咐了秋水两个时辰后叫醒她,“让遥哥来一趟,我……”话还未说完,躺下刚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担忧了两日,昨夜又一夜没睡,实在乏的厉害,偏李锐还在这时候来试探她,又废了不少精神与之周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为了不被他看出破绽,再出毒计,她真是心力交瘁了。
坠入梦境之前,她脑中只有一句话:姓李的这几兄弟,没好人。
许是因为心里头还压着事儿,才睡了一个时辰灼华便自己醒了。
这一觉睡的不踏实,头晕晕乎乎的反而更痛了,但凡说一句话,便觉得脑袋要裂开了一般,坐在床沿缓了许久才稍稍回缓了些。
唤了秋水备一桶稍稍温水,泡了好一会儿,水彻底凉了,脑袋也才终于清醒了。
秋水实在担忧:“姑娘快些出来吧,这水都凉透了,如今四月初的天还没暖透了,再泡可得感冒了。”
灼华真个沉进了凉水中闷了一会儿,直到秋水急了才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水,“没事的,我只是醒醒神,没个精神今日这仗我便打不了。”
秋水也晓得今日重要,便不好说什么“顾了旁人不顾自己”的话,只能手脚伶俐些,赶紧把衣裳给灼华披上,又塞了碗热茶与她,“总要顾好自己身子的,若是您再病了,老太太、老爷和表少爷几个可得忧心了。”
“好,我知道了。”
出了内室,正巧收到周恒送回来的消息:不甚明显。
灼华皱眉,这答案也忒难叫人下定论了。
一回头,便瞧见姜遥在右稍间的小书房里席地坐着。
姜遥面色微凝道:“她们说你昨夜没睡,吃得消么?如何不再多躺一会儿?”
灼华摇头,“不过缓个神儿,哪里真能睡安稳。”
未免隔墙有耳,姜遥提笔写道:“岑华说你昨夜同盛老先生看了一夜的书,可是寻出什么破绽了?”
灼华写道:“昨日印证了一些细节,倒是有些发现,是否如我猜测得验尸才行。”
姜遥微微侧头,回了个疑惑的神色,写道:“那个仵作有问题?”
灼华摇头,写道:“需解剖喉部。”
姜遥怔了怔,赵夫人的尸体镇抚司的仵作检验过后已经归还宣平伯府,人家也已经将人殓入棺椁,若是再想检查,可就得赵家人配合才行了,更遑论是解剖尸体了。
他摇头写道:“赵云氏出身世家,又是伯爵夫人,赵家是不会肯让咱们这般验尸的。”
灼华了然其中困难,所以才睡不踏实,回道:“得兄长去求陛下恩旨。”
旁人去与皇帝提这个要求,必然是不会应的,赵夫人毕竟也是李怀的外祖母,可姜遥不同,姜家把他们送进京来为质,乃是自愿的,甚至都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质子,更可况今上不同于李彧,他尚未有削藩的意思,姜家的孙子若是再京中出事,不计是谁的过错,总是皇帝照应不当的责任。
姜家看顾着云南边境,皇帝自然重视,若无绝对的证据,也不能贸然判刑。
如今姜遥提出尚有存疑,皇帝大约还能考虑一下。
可事实上,她的猜想并不是十分有把握,她甚至也在怀疑,对方的多此一举就是为了引她上钩,让她想着去解剖赵夫人尸体,以激怒李怀和赵家人。
若是皇帝应了,而查证的结果同她猜想的不同,赵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即便皇帝给的期限还剩七日,赵家、李怀及其身后势力,一定会闹着让皇帝立马结案判刑的。
犹豫了一下,她将心中犹疑写下。
姜遥看罢,了然她的犹豫和担忧,此事有多冒险他也晓得,可除此之外,便是他,也是在想不出还有何处又破绽了。
默了许久,他写道:“赌一把,我马上进宫。”
直到此刻灼华猜真正明白过来,袁颖哪里是想赢她,她是想逼死她呀!
若是姜敏因她而死,她心中的愧疚大约也能将她击垮了,即便不死,也无有信心再与之为敌了。
诛心。
不过如此。
姜遥匆匆而走,到了门口,灼华又急急叫住他,面色是全然的惨白,“哥哥,让我再想想……”
“我先去求了恩旨,到底要不要做,咱们容后再想。”姜遥轻轻一笑,依旧亲和,却是少了几分从容之意,“别怕,我信你。”
看着姜遥离开,灼华愈发觉得心头压的喘不过气来,从未觉察过,“信”一字,竟是如此泰山分量。
木愣愣的坐在原处,看着东斜的日头渐渐攀上头顶,又渐渐西斜。
到了未时姜遥才回来,神色不是很好看。
“陛下,不应?”
姜遥皱眉道:“也不是不应,陛下最后一句只道:她连三品大员都敢打,还有什么不敢的。”
灼华苦笑,“这是默认了我可以拿着玉牌胡作非为了,可若出了事,却是叫我自己顶住的意思了。”
低头看看手中结论不明的纸条,灼华心中叹道:莫非真有那姜敏的命去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