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本王外祖母窒息而死的原因是同他无关的。”
周恒换了衣裳从外头进来,拨了拨衣襟,淡淡一勾嘴角,散漫里带着几分碎碎裂冰的冷:“想知道答案,也简单,解剖喉部便能看明白了。”
“你们敢!”李怀怒喝,满面风雨欲来,怒道:“老人家已死,岂可受你们如此折辱!”
“死无全尸,叫我们如何下葬,如何同母亲的娘家人交代!”赵家女眷哭嚎的厉害,小辈们龇目欲裂,吵嚷着要“快些滚”。
灼华发觉有两个少年不停的抚着喉咙,似乎喉间不适的样子,浅棕色的眸子深处有笃然缓缓镇定:“今日不只是替我兄长正名,也是替赵夫人找死因。赵大人,您以为呢?”
赵禹沉着脸,用力一挥衣袖道:“恕难从命!”
“从不从命,不是你们说了算的。”灼华在棺椁一旁坐下,既然说不动,那就只能硬来了,从袖中掏了玉牌搁在案台上,同盛老先生道:“阿翁,劳烦了。”
李怀的脸色冷的好似玄冰一般,尖锐的直指灼华,“想动她老人家遗体,除非从本王尸体上踏过去!”
他大步上前去阻拦盛老先生,徐悦一闪身,拦住了李怀的去路。
李怀怒道:“徐悦,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徐悦面色和煦,浅缓温文:“我是镇抚司的指挥使,既然案子有疑,自当要查实清楚,陛下如朕亲临的玉牌在此,我等臣子如何能以下犯上,不敬陛下?”
李怀的功夫承自名师,徐悦的本事却在战场磨炼千百回,他如何破的开徐悦的阻拦。
倚楼、听风、姜遥,全都挡在老先生的身前,任凭赵家人如何拉扯,分毫不动。
一身狼狈的赵卿抚着嗓子气喘吁吁,指着灼华骂道:“凭你是什么身份,死者为大这般浅显道理都不懂,也配尊享这郡主尊荣!滚出赵家,滚!”
“沈尚书,你便打算就这么看着吗?你沈家就是这样的规矩不成!”赵卿骂的声嘶力竭,其他小辈也是怒极,一时间灵堂嘈杂不堪。
沈祯端坐灼华一旁,静静的看着,并不帮忙,也不阻止。不计谁同他唱什么大道理,皆是淡笑以应。
有沈祯的支持灼华自是心头不慌的,看着赵禹,缓缓道,“我方才所说的,皆是仵作、太医可验证的。当日仵作查验过后,证实是窒息且无有旁的致死可能,是以尸体归还,没能观察到伤处变化。可今日既然有理有据摆到你们面前了,为何不肯证实?你们说我不敬死者,可如今不愿查实真相的你们,又有几分对死者的尊重?赵伯爷,您是死者的丈夫,还她真相是你的责任。”
玉牌在前,他能说什么?赵禹目光等着棺椁,一瞬不瞬,牙关咬的死劲,双拳在袖中捏到青筋暴起。不语,算是默认了。
赵卿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祖母,唇紧紧一抿,愤愤道:“好,那你说,若是证实不了你说的,你当如何!”大约是喊的太用力了,面色愈发涨的通红,喘息的更加厉害。
“你们要证据,给你们证据。今日这查验势必的进行,赵伯爷,我的话也摆在这里。”灼华道,“你们指认我兄长掐死了赵夫人,若稍后证实赵夫人的死同喉部断裂无有关系,我同赵夫人磕头请罪。若是无法证实,我也磕头请罪,不再管姜敏一事,并向陛下请奏去除一切尊荣,由得你赵家处置。”
李怀依旧不肯,“不行!”
若是查实了,岂非叫沈灼华得意!
灼华却是不理他,阖眼静静等待,袖中双手的手心中湿腻一片。
其实老先生已经证实了掐痕是死后伤,那么窒息几乎可以确认是旁的原因造成的了,可她还是觉得紧张,从未如此紧张过,还带着几分激动。
事已如此,赵家人眼看着阻止不了剖尸,渐渐也静了下来,只女眷偶尔轻轻低泣,少年人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又夹杂着刀锋划破皮肤的沙沙之声,犹如地狱而来。
似乎等了很久,耳边传来老先生淡然的声音,“尸体的喉部水肿严重,气道完全闭塞。喉骨断裂,乃是死后伤。”
灼华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赵家人震惊的眼神中,老先生又拉过赵卿的手腕把起了脉,半晌后,给了他两粒药丸:“你同她是一样的,蒲公英过敏。”
赵卿气喘着,不敢置信,“什么?”
周恒耸耸肩,“你们刚才喝的茶里有蒲公英熬煮的汁水,现在是不是有人感觉喉咙里卡了东西,要窒息了一样?”
赵卿憋红了脸,看着身后的茶盏直发愣。
赵禹喃喃了一声,扑通跌坐在了椅子里,“竟是如此……”
他以质子之身混迹诡谲风云的京城,自有他的城府,而此刻姜遥的娃娃脸上难得的凝起冷意:“当时姜敏为人追杀,失措下躲进赵家的别院。显然,将姜敏逼进赵家别院也是对方的计划,赵夫人之死原也是在他们的计划中的,为的就是挑起这场误会。只是没想到,赵夫人竟因过敏而死。但为了让赵夫人看起来更像是被杀而亡,是以又加了那一道掐痕,混淆视听,让在场的姜敏成为旁人眼中的凶手。”微微一顿,“但也正是因为这道掐痕,才能证实,赵夫人之死并非喉骨断裂而造成的窒息。”
赵卿张了张嘴,很想问他们是怎么发现其中关窍的,可最终没有问得出来。
李怀尤是不甘,“那也不能证明不是他所为!”
徐悦温言道:“赵家侍女证词,茶是她们上的,全程没有任何人靠近过、接触过茶水,姜敏也是在赵夫人吃了茶水不适后,她们去请大夫时才出现的。足以证明,此案同姜敏无关。”
灼华遵守诺言,在灵前大礼叩拜。
“赵伯爷,对于我所给出的证据,您可还有疑问?”
赵禹看了眼灼华,摇头。
沈祯站了起来,同几个小辈道:“天色暗了,先去镇抚司接阿敏了。”
“慢着!”李怀拦住了灼华的去路,“那是谁在我外祖母的尸体上加的那道掐痕?”
灼华淡淡勾了勾唇角,“殿下,你可真是有趣,我又不是判官更不是官府的人,我凭什么帮你查这些事。”
推开李怀,灼华随着沈祯的脚步离开。
“徐悦!”李怀怒道,“你是镇抚司的指挥使,察查真凶这是你的职责。”
灼华缓缓回头,漫不经心的扬了抹冷然的笑意:“第一,赵夫人死于蒲公英过敏,没有凶手,第二,谁在赵夫人脖子上留掐痕,不在姜敏案的范围内,第三,现在是下衙时间。”微微一顿,轻唤了一声,“徐悦,走了。”
徐悦唇角微微一扬,流光温润,“恩。”
眼看徐悦竟如此亲近沈家,听从沈灼华,李怀怒火中烧,“徐悦,你别忘了你是大周的官员,不是她沈灼华狗!”
“李怀!”灼华蓦地回首,面色凌厉,浅眸中闪过星火,如千万支利剑随时破空而出,她的语调缓而冷,“你是大周的皇子,请你维持你该有的体面!请你也记得,当初是你说无所谓,谁杀的你外祖母都没关系,只要拉着我兄长一起死就行。现在扮什么孝子贤孙!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徐悦看着她的面孔,惊讶的眨眨眼,倒是头一回见着她如此凶悍的样子,十分可爱。
赵禹面无表情的坐在远处,官场沉浮数十年,怎么会不了解李怀的想法,既然查不到凶手,自然是要拉一个人陪葬的。
他能理解,他们在争那个位置,就是要狠心的,在于己不利的情况下,自是能拽几个下水就拽几个。
可是,赵家的小辈,尤其是女眷,却并不是个个都能理解这些掌权者的冷血和时事审度的。
是以,包括赵卿在内,大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