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橣身边和魏国公身边的小厮死了。卢容擎的长随胡祡雍审了,什么都不知情。酒铺子在案发时就烧毁了,掌柜小厮全死在了里头。”
毒是剧毒,却不是什么特别的毒,别说黑市暗巷里,就是药房里多塞了些银子也能买的着。要找出毒药的出处,大海捞针。
更何况蒋橣和她公公身边的人都死了,便是怎么也洗不脱嫌疑了。
灼华一手支颐挨着交椅的凭栏,指腹便不着痕迹的擦过眼角的晶莹,用力咽了咽,才将语调平复成最平淡的样子:“找到什么证据?”
姜遥稍稍转过身,不去揭穿她的伤心流泪:“有人见到是魏国公和蒋橣身边的长随都去买过鹤顶红。”
都去买过?“证人?”
“几个寻常百姓。”
风微微一垂,窗纱鼓起又憋回,灼华微冷的神色在似风中烛火摇动的光晕里并不真切,幽深的棕色眸子仿佛一潭深不可测的水。
默了须臾,她澹道:“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吧。”
姜遥语调微扬,疑惑却并不深:“等?”
灼华看了他一眼:“户部还有卢文芳,他是卢容擎的兄弟,会配合的,吏部蒋良和梅冷碧,让他们出点纰漏出来,自己兜着底,回头还是要自己找补上的。”
见她神思尚且敏锐,姜遥的眸色似微微一松:“谁有动作,必然有牵扯在里面!”
灼华摇头:“也未必,或许也不过是旁人的棋子。谁能得好处,才是要紧。”
这桩案子,看着四处都是绝路,却比往常的每一桩都破的快。
户部吏部失去尚书的坐镇,频频出错,弄错了考级,拨错了款项,上下不齐心,里外闹心,与之合作的官员也被拖累,被皇帝、被上级、被百姓频频盯着骂。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在朝会上请奏给户部和吏部选定一个坐镇的上官。
最后户部暂定卢文芳掌尚书印,吏部不是左侍郎蒋良,也不是右侍郎梅冷碧,而是正巧从辽宁进京述职的布政使俞允谦。
而提议此人的,是内阁阁老袁臻。
李郯若有所思:“内阁的袁臻似乎与五哥六哥走的都很近。”
姜敏摇头道:“李彧虽精于算计,但他不会傻到来动阿宁身边的人。他不敢。”
李郯皱眉:“朝堂之内还真是复杂。那这一切都是五哥算计的?”默了默,“不大可能啊,为了拖延粮草押运的事情父亲是生了大气的,险些撸了两人的爵位。禁足了半年,好容易才放出来,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灼华看着折枝梅花长案上的错金香炉,落在她没有波澜的眸子里,乌油油的:“太后最近病势反复,有几回险些缓不过气来,卢容擎是卢家长房嫡长,他的死,是一则打击,若是察查出的凶手直指魏国公府,陛下未必不会让人出来顶罪,毕竟……”乳白的烟雾袅袅游曳,游龙似的,缠在她的喉间,每一次呼吸都要花去所有的力气,侧了侧首,将眼底的泪雾洇回去,“毕竟徐悦刚走,他不会眼看着徐家就这么倒台的。那么这于太后便是又一则打击。”
没有月色,没有星光,墨蓝的天色肆意的流淌在每一个角落,乌沉沉的暗淡,似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兜头罩过来,蒙住人的眼睛,蒙住人的心神,叫人在蜜里的夜色里渐渐失去方向。
几人都窒了数息。
无法承受空气里的重压,姜遥只做若无所觉的继续道:“若是太后薨逝,就藩的藩王就得回来奔丧了。”
为着不刺激灼华,李郯和姜敏分了两端坐着,周恒也不敢和焯华一同出现。
倚着冰雕眯眼摇着扇子的周恒眸光一动:“李怀!”一嗤,“真是没看出来,他竟然还没死心。”
窗外远处亭台楼阁飞翘的屋脊上脊兽披着冷硬的棱角,在朦胧的夜色里,冷漠着服侍着众生。四下里除了除了花树间的虫鸣拉长着细长的声线,连廊下的灯火在炎炎夏日里都显得格外寂寂疏冷。
灼华望着远处的眼底有邈远的期期:“如今也好,有这么多人盯住李锐,何必去拆穿。这是他欠徐悦的!”
李郯侧耳去听,没听清,心下却忽然漏跳了一拍,在去细看她的神色,也不过淡淡的漠然:“三司会审虽未曾用刑,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判刑了。”
姜敏摇头道:“即便判刑,最快也要秋后。咱们要小心的是有人伸黑手进去。已经让人去辽宁查俞允谦和袁臻的底儿了。”
灼华缓缓闭眼,额角倚着窗台,轻道:“做容易查出纰漏的是老家、第一任任职的地方。辽宁,你们去查,只会查到他出色的政绩。”默了默,“不要去动袁臻,这个人埋的深,动了他,李怀以后的动作便预料不到了。”
姜遥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灼华,却发现她一旦将自己掩藏起来,便是再也看不透了:“好,马上就派人去。”
出了鹤云居,李郯不住回头看了几回。
姜敏奇怪的看着妻子:“怎么了。”
虽在算计上不如灼华她们,可她是女人,有深爱之人的女人,与感情却最是敏感,原本他们是想借着机会让她有点动力和斗志,叫她晓得这里尚有许多人需要她护着,可方才她一声低语,她听的不是很清楚,可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总觉得她今日怪怪的。”
姜遥也点头:“是有点。往后没事多来看看她吧,别让她一个人闲下来了就胡思乱想。熬着吧,再熬过一年她会好起来的。”
李郯又回头看了眼,却无法同他们一样抱了那么好的心态。
没有人证能证明蒋橣与魏国公与此事无关,三司明里查了半个月,蒋、徐以及其亲故暗里也在马不停蹄,然而案件相关人几乎全都死了,线索全断之下,只能是徒劳。
再过两个月,小家们就要三岁了。
各家焦头烂额,灼华却仿佛慢慢走出阴霾,每日陪着孩子玩耍、给他们洗澡、给他们讲故事、哄着他们入睡,陪着他们爬上屋顶,看日出日落,陪着他们走过每一个她和徐悦走过的地方。
带着他们去到北燕住了崇岳寺,坐了画舫、游了观阳湖。
在一路悠悠回到京城时,京中的案子也告于段落,俞允谦的把柄一桩一件都被挖了出来摆在了他的面前,不管他背后之人是谁,若是继续深挖少不得要牵连进去,对方无法,只得安排了“真凶”慢慢走近三司眼底,最后真相自也“浮出水面”。
魏国公依然是魏国公,蒋橣还是户部尚书,而未来得及正式上位的俞允谦不小心坠马跌进护城河,死了。
谁懂动手?
不知道,或许是卢家,或许是蒋家,也或许是他背后的主子怕他暴露了太多。
八月初三,是徐颉和徐颃的三岁生辰。
小家伙们一左一右窝在母亲的怀里,粉嫩的娃娃忽闪着大眼睛问母亲:“阿娘,阿奶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当差,可爹爹怎么去了这么久了也不回来,安哥儿都不记得爹爹长得什么模样了,”
夕阳的残晖笼在她的面上,柔软的朦胧的迷离,灼华温柔的笑了笑,“爹爹可能回来的路上迷路了,阿娘先去找找他,把他带回来好不好?”
异国他乡,孤魂野鬼,他该多孤单啊!
徐颉浅色的眸子眨啊眨,那么天真,奶声奶气道:“那阿娘早点把爹爹带回来,安哥儿会想阿娘的。”
徐颃的黑眸沉沉然的深邃灿亮,“恩,宁哥儿也会想阿娘的。
灼华亲吻他们的额头,“好,那阿娘不在的日子里,你们要听阿爷阿奶的话知道么?“
小哥儿两点头说好,又叽叽喳喳的讲着今日家里来了哪些客人,和哪家的漂亮姐姐一起玩了什么游戏。
给孩子过完了生辰,灼华又开始了闭门不出的日子。
乳母带着孩子去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看着两个孩子,心下叹息,“殿下今日还是不肯出门么?”
乳母回道:“这几日殿下都只是待在房里,话也少了,东西也不怎么吃。”
徐颉拉着太夫人的衣袖问道:“阿娘是不是去找爹爹太累了?”
“找爹爹?”太夫人心头忽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阿娘怎么与安哥儿说的?说阿娘要去找爹爹了么?”
徐颉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阿娘说爹爹回来的路上迷路了,要去找一找。”
太夫人的眼角突突的跳了起来,蹭的起身,扬了慌张的声调道:“石妈妈石妈妈,你看好孩子,我去看看殿下。”
说罢,匆匆赶去了鹤云居,丫头们仔细守着屋子,鹤云居内一片静谧,静的叫人心底发寒。
“殿下今日还未起么?”
秋水剪太夫人神色紧绷,有些狐疑的看了眼门内,立马反应过来太夫人担心的什么,回身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又唤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应。
太夫人一把推门进去,靠近了床榻一看,灼华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右手垂在床沿,鲜血就那样的淌着,滴滴答答的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刺耳极了。
静姝惊了一声,一时间鹤云居嘈杂慌乱起来,秋水双手不听使唤的开着一扇又一扇出门,明明药箱就备在手边的,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太夫人拿剪子绞开了自己的衣裳,扯了布条按在她的手腕上,一声声喊着让人去定国公府请盛老先生。
人,救回来了。
灼华睁开眼的时候就看着老太太和太夫人红着眼守在床边。
老人家没有责备,只是问她:就这般舍得下么?
舍得下么?她也想问问徐悦,他就这般舍得下么?
她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他却连梦都不肯入一回,就这样舍下了她在这个世上孤零零的想着他念着他。
徐悦,你好狠的心啊!
灼华自尽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李郯她们耳中。
姜遥便叹:“原以为能刺激她振作点,没想到她见着那么多人盯住了李锐,反倒是连报仇的舍下了。”
李郯却明白:“她从来孤单,好容易有个可以依靠相爱的人,忽然失去,如何能接受的了。”
之后的每一日里,总有人来陪着她。
李郯、宋文倩、煊慧、蒋韵、姚氏、萧氏,轮流着陪着她,她们说什么她就听着,她们给什么她就吃着,只是不肯再说话,每日就呆呆的拿着徐悦的衣裳坐着,看着窗外的一角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