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空气清新凛冽,带着烟波浩渺的湿润沁骨。
一路上松柏清脆盎然,梅花、山茶花、墨兰在积雪中绽放,愣是熏出一种夏日姹紫嫣红的炫目来。
松针上还沾着朝露与雪水未被升起的朝阳抹去,迎着微风,微微弹跳着,欲落不落,朝阳微金的光芒从露水上反射出来,晶莹剔透的惹人怜爱。
偶有雀儿在冷冽中滴沥轻啼,扑腾着翅膀,落在某枝条上,引得雪与水飒飒摇落,雨雪纷飞的清泠肆意。
车马微颠,孩儿们在爹娘身上爬来爬去,扒拉着车窗看的愉快,小嘴里叽叽喳喳的更是不停歇。果然了,想要享受清晨的惬意,此刻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轻轻的呢喃着:“青苹昨夜秋风起。无限个、露莲相倚。独凭朱阑、愁望晴天际。空目断、遥山翠。答彩笺长,锦书细。谁信道、两情难寄。可惜良辰好景、欢娱地。只恁空憔悴。”
徐悦一听,扣住她的颈含了她的唇便道:“世间荣贵月中人。嘉庆在今辰。兰堂帘幕高卷,清唱遏行云。持玉盏,敛红巾。祝千春。榴花寿酒,金鸭炉香,岁岁长新。”
灼华尚不及说什么,就看两个孩儿捂着眼睛,却又留了个大大缝儿瞧着她们,掩不住的娇憨笑意,“亲亲、爹爹亲阿娘哦……”
风熏过,搅扰了一树繁密花树,轻薄如綃的花瓣点点飘落,顺着车帘落入车内,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慰着她的恍然与不安,踏实二字,终落在心尖。
正如宋文倩所说,丈夫疼爱,孩儿康健可爱,她们如今都圆满了。
迎着一阵沉稳而厚重的佛门熏香气,车架到了法音寺,徐悦一个个抱着妻儿下了车架,温柔的叮嘱着孩子莫在寺院吵闹疾行、莫要打搅大师修行做事。
孩子们虽懂事,到底才是三岁的孩儿,装着大人模样不过一刻,便笑闹了起来,静姝静月急急忙忙的跟在身后。
徐悦宠爱的看着孩儿,失笑的摇头,牵着妻子进了寺院。
主持来接待,捐了香油钱,只道了“自便”,让主持去忙便是。
拜过了佛菩萨,还了愿,悠哉的游在后头的花园子里。
法音寺的园子里一年四季花都开的十分热闹,冬日梅林和茶花林、海棠都是十分热烈的绽放着,墨兰与稀有的雪兰也是迎雪盛开,倒是中间的樱桃林便是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瞧的,不过徐悦却是十分得趣的在樱桃林里转了好几圈。
“这光秃秃的有什么瞧的?”
徐悦只是挑眉自娱的笑着,“佛曰不可说。”
就是在这片樱桃林子里,他让她与蒋家再无可能,又拿着这片林子里采来的樱桃翻过无数趟的墙头去禾望居见她。
细一算,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却是犹在眼前的甜蜜欢愉。不过,这样的话当然不好告诉她的,这是他独个儿的小乐趣。
小娃娃们对自家以外的世界总是充满了好奇,在林子里奔过来跑过去,小鸟儿似的,小手拂过那大片大片的花朵高兴的不行,又念着爹爹说过的不能喧哗,便压低了声音的笑着欢快着。
跟着儿子身后瞧着,灼华也起了顽皮的心思,挥着广袖去催了那红红白白的花朵,才一伸手,那花朵儿花瓣儿便如疾风快雨般簌簌而飞,风在林间穿越,搅动了漫天流光炫彩。
今日一身茜色如意纹长裙,罩着一件浅紫色的白狐风领的氅衣,瞧着便是暖洋洋的如春。
她本是纤瘦细弱的弱柳身姿,一阵柔美旋转,狐毛滚边的衣摆便絮絮流转着,扬起流水般的纹样,圆髻间一堆长流苏的玉簪虽她旋身而晃出一缕柔色珠光,一张精致小脸淡扫胭脂,被舒朗喜悦的眉目一称,容色微红,便是一片清泠和婉的美好。
徐悦负手立在一刻白梅旁,明媚温金的阳光覆过他的眉眼,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浮起流水般光泽,使得整个人愈加的温润柔和。
他眸色温柔的看着妻子翩然微动,“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灼华仰头看着那流彩纷飞,浅眸微微阖上,感受花瓣的轻抚。终日算计着防备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若是能一直这样多好。眸一睁,便对上徐悦笑深情的眸,嘴角的笑色便盈盈如月色旖旎。
他微笑以回,若枝头吐露的一星嫩芽,从袖中取了帕子给她拭了拭额际的薄汗,“愈发像个孩子。累不累?”
林中忽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匆匆间有几分肃杀之气。
静姝静月一把扛起两个孩子,倚楼听风拔剑护着孩子归拢到徐悦和灼华身边,众人绷紧了脑中的弦,警惕的观察着四周,脚步回转朝大陆的方向去。
他们刚上了六棱石子路,林子里边传来了打斗声。
幸好,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今日带着孩儿,若是真起了冲突,即便能全身而退,免不得要让孩子受惊了。
徐悦抚了抚她僵硬的背脊,“没事的,别怕。”
灼华一点头,余光睹到一丝银光,这才发现自己的腕上的软鞭不知何时已经亮了出来,一阵阵的散发着银白的寒气。
“快走吧,别吓着孩子们。”
倚楼和听风一左一右护着孩子,脚步匆匆。
谁知突起一阵杂乱,有黑影携着风与花,铁爪似的手鬼魅般伸向了小徐颉。
好在倚楼的反应极快,凛着神色扬剑挥开了那人的袭击。
静姝静月倒也镇定,紧紧抱着孩子们紧跟着倚楼和听风的脚步,片刻不敢离。
而紧接着便是几个蒙面人无常似的簌簌而来,见混乱一片,提剑便出杀招。
杀手的任务是杀人,他们才不会管旁的是什么人。
灼华走在静姝静月之后,又伸手推开了紧随着她的徐悦,“护着孩子!”
徐悦不言语,漠然着神色,折了一枝梅枝做了剑,过招间一记反手将坚韧的梅枝扎在了蒙面人的颈间,劈手夺了他手中的利剑,将妻子护在身后。
灼华定神一看,那可见面孔的魁梧男子竟是前不久被她捉来了李锐的副将燕清,那么那座宅子是被李锐的人找到了?
“穷已!明镜!”
喊声落地不多时,银晃晃的光亮从天而降,辟空斩下,几个蒙面人应声倒地。
有他们两个在,那些蒙面人的身手立时不敌,杀不了燕清,自得捂着伤逃之夭夭。
燕清也想跑,被穷已一颗石子打在了膝弯里,顿时跪在了地上。
“燕大人,又回来了呀!”梅树的阴影打在她身上,如水墨泼洒白绢,在她面上拢起一抹地狱阴鸷,“怎么,静王殿下派了这好些人来,竟不是来救你的么?”
燕清方正的面孔上扬着一抹讥诮,“我当赫赫威名的华阳殿下能有什么好手段,原也不过是一些皮肉折磨罢了!我是静王提携出来的,他静王能翻脸无情,我做奴才的却是不会在背后说他半句不是的。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是,我若是求饶,便不是条汉子!”
灼华澹澹一笑,居高临下的乜了他一眼:“怎么会,今日可是我救了你,这话说到何处去,都是你承了我的情。我都不必去解释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手里。”蹲下身,与他平视,不传六耳的声音道:“你也别说的那么动人,你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比你更清楚。你等的不就是今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