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郯听闻徐颉和徐颃开蒙,便把姜柔丢了过来。
有买有赠,煊慧家里的云舒、亦舒,洪家的蕤蕤、沁雪,再加上松玉,一堆年纪相仿的小东西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每回送孩子去上课,总能看到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可孩子们却是一个个都不怕他,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拽胡子扯衣袖,又跳又笑。
一身颠沛,孤寂半身,白头时却是在孩子堆里折腾,灼华看得出来,其实,他很高兴。
许久不曾回沈家了,趁着今日起的早,灼华亲自送了孩子门到老先生那里,又与老太太一起用了早膳,再去法音寺上了香。
定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就差了几条街,便是走路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她到底嫁出去的女儿了,也不能总是往娘家跑。
是以,每回祖孙两个见着了,絮絮赘赘的总有讲不完的话。
老太太细细说着,春日的阳光落在她降红色的衣衫上,拢一层稳重贵气的氤氲,感慨道,“纵然你能干,家长里短比不得权谋浩瀚,它啊细碎,有时候甚至是不讲道理的,我总是担忧你婚后艰难,如今瞧你们夫妇恩爱,婆媳和睦,妯娌亲近,我也安心了。”
灼华扶着老太太的手缓缓走在梵音声声里,格外安抚人心:“婆婆不过是耳根子软,这样的性子不会恶毒,只要身边儿干净了,迷障便也散了。徐悦虽不与人亲近热络,到底是她亲生的。”
老太太似了然的“哦”了一声,“我还奇怪些,你婆母身边的那个什么妈妈,卞妈妈,你进门前还得力的很,陪着邵氏到处应酬,怎就忽然病死了。”嗤笑一声,握了灼华的手拍了拍,“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死了倒也干净。很好,挑中了关窍去打,比在里头瞎折腾的好。”
想起刚成亲时的热闹,灼华轻轻一笑,竟觉得遥远的仿佛梦一场。
老太太漫漫道:“女人啊都需要依靠,打发了她小儿子离开,便少不得想去依靠大儿子。之后你又救了她一回,便是再多的不称心,也是极称心了。”
“这些都是小事。”跨下法音寺前的层层台阶,灼华叹了叹,“最主要也是让她明明白白的看到徐悦的不容易,他在外办案,遭人算计追杀究竟是如何的危险。她只知心疼小儿子,却从来不知道要撑起家族门楣,又是何等的不易。”
老太太一笑,“如今,都好了。”
回到府里,管家便匆匆迎上来,说是李彧来了,正在青山院等着。
灼华一皱眉,便是最厌烦他来。
曲桥幽转,池子里的荷叶一棚一棚嫩色摇曳,锦鲤欢快,跃起水花落在荷叶上,滚了一滴又一滴的晶莹剔透,叮泠悦耳。
李彧听到脚步声,望过去,一袭梨花色烟拢云衫的女子慢慢而来。
她眉心画了一朵鲜红的六瓣红梅,挽了松松的云髻,一支祥云纹的长簪斜斜的簪在发髻的左侧,玉色的长长流苏坠坠而下,在光线下皎洁明亮的摇曳着,除此之外便是几朵娇俏的海棠做了点缀而已。
慵懒而明媚。
“这样装点很好看。”
灼华进了湖心亭坐下,抬手抚了抚鬓边鲜嫩的花朵,一挑眉,如寒星清冷的眉目间似被点亮了一般,几分温柔清澈的暖意,“徐悦为我装点的。”
李彧的神色稍有一顿,笑了笑,“你们、还是那么好。”
静姝奉了茶水上来。
笑意在茶水袅娜的氤氲中朦胧了起来,灼华淡道:“殿下今日来有什么事?”
李彧瞧着拢在她面前的热气,竟是不知,原来这样的雾气竟也会有淡如水墨的影子,“许久不见,来看看你。”
灼华淡淡一笑,新月逢乌云微拢的乌碧碧的清冷浅淡,“如今掌着鸿胪寺,下月里陛下万圣节属国朝贡贺寿,琐碎的事不少,还不够殿下忙活的么?”
李彧的眸中蕴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深深的看着她,道:“再忙也不过接待几个属国封君。”
“殿下这话便是无趣了。”灼华侧身看着春风吹皱了池水,风中带了池水烟波浩渺的湿润,“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说便是,拐弯抹角的便没意思了。”
李彧默了默,眸底沉了沉,让人瞧不清底色,望着湖面须臾方沉声道:“李怀被遣封地,李锐损了根基,为何陛下依旧不肯立我为太子?甚至,当庭脊杖了推举我的老臣?”
为什么?
其实灼华也在想这个问题,照理按照前世的进程,皇帝这时候即便没有立他为太子,也会暗示朝臣去辅佐他了。
莫不是,皇帝也察觉了他与白凤仪的事情?
灼华的指慢慢顺着眼角挑了一抹趣味,那可就有意思了。
浅眸中有幽光流转,她道:“陛下正当盛年,身体康健,必然是不喜旁人催着他立太子的。更何况,你们相争相斗,也不是陛下给你们的考题,倒也没有说你争的赢了,他就必需要立你当太子的说法。”
李彧蹭的站了起来,有些烦躁的踱了几步,宽大的袍袖挥了个乌沉沉的影儿,“若是陛下属意与我,至少会有个暗示。若不是……是,陛下还在壮年,他还会有皇子,那几个还未成年的弟弟也很快会长大,我斗倒了李怀李彧,难道还要再花那么多年的时间去与旁人继续斗么!”
灼华随手一搁杯盖,嗤笑道:“你待如何?逼着皇帝立你不成?他现在不立,你便等着,好好当你的差事。这么多年都等了,怎么如今便等不得了?你这样的情绪只要敢露出去,别说太子,亲王你也别想当了!沈家也要被你连累!”
杯盖与杯身的碰撞,响了一声刺耳,李彧眉心一跳,用力抿着唇,咽下了心头的愤然与惶然。
案边的杨柳嫩生茂密,随风摇摆着恍惚起阴影投在了亭子里,落了一片濛濛匝匝的阴沉,灼华心思流转片刻,便道:“你以为你赢,可李怀也未必输。好好睁着眼瞧着,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竹影婆娑之声,带着几分清泠的香气,本该是安抚人心的,落在李彧的心头却是一阵识破惊天的轰鸣,“李怀?”
锦鲤游曳,水面漾着涟漪,有着阵阵碎碎如星子的光芒映在她的眸中,仿佛伸手伸手可摘,灼华漫不经心道:“当年他是手里没人了,又因着老道士那箴言才被遣去的封地,可如今那皇孙却是已经死了的,而李锐身后的人,已经有很大一部分透了他的麾下。”
李彧的脸色陡然大变,“我还以为是你拿捏了燕清的把柄,他才反的口。竟是如此!”
灼华慢慢看了他一眼:“李怀收拢人心的本事,未必不如你。燕清便是,有的是人愿意豁出一家子性命帮他铺路。你若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离死便也不远了。”
“难怪!难怪总有一部分人是怎么都说不动的。”他笑了起来,阴森的切齿,“原是他还未死心。”
灼华笑意盈盈却无有温度:“皇长孙有哮喘症,原也不打紧,撷芳殿里用的穿的也都是极小心的,怎么最后却是因为芦苇絮窒息而死?”
李彧心间一转,随和的面具瞬间炸裂而开,“那个孩子是将李怀赶出京城的关键,我杀他做什么!便是他占了皇长孙的名头,也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孩子,我犯不着去动他!”
“那么,皇孙死了,对谁有好处?”灼华泠泠山泉的声音十分动人,娓娓道来,“谁最希望他死呢?”
李彧的面目抽搐了一下,“虎毒不食子,李怀倒是狠得下心。”
灼华的眼底有一瞬难掩的冷厉。
你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