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轻轻一扬眉,“来熟悉一下环境。”
李郯楞了一下,好奇的追问,“什么意思?”
灼华一笑,没有回答,只眯着眼假寐。
周恒扣了焯华的手,跨出九曲桥的围栏,探出身去折了一枝带着长长莲茎的含苞待放的荷花,进了亭子便递给她:“这枝不错,插到瓶里,明日也该开了。”
这样好的花,灼华很喜欢,看着,仿佛心里都融进几分愉悦,捏着莲茎轻轻敲他的额头:“辣手摧花。”
周恒瞧她精神不错便也安心些,眉眼飞扬道:“今日可好些了?听颉儿说你吃药可不大乖。”
灼华“啊”了一声,拧眉道:“小东西该不是说的大家都晓得了吧!”
周恒一抬手,拨了拨飘逸的衣袖,掐指道:“知道的人肯定是不少了。昨儿去郑家吃满月酒,我那二嫂还问我来着。”
焯华负手站在周恒身侧,难得有玩笑的兴致,微微一笑道:“放心,他也没替你遮掩。如今怕是半个京城的人都晓得,战场能杀敌的华阳殿下竟是个吃药会耍赖的主儿!”
在灼华哀怨无语的眼神中,周恒哈哈笑了起来,艳丽的容色在淡金色的阳光下,美的恍若天人自仙境而来,偏又嘴巴开始坏起来,挤眉弄眼道:“妹妹是等着徐悦亲来喂你,恩?”
他笑的太嚣张,又瞧灼华微微的赧然,终于惹来焯华一记无情的铁砂掌,拍在了后脑勺,“闭上你的嘴!”
周恒一转身窜到他身后,在他耳边细语了几句。
下一瞬便见焯华的手紧了紧,面红耳赤,额角青筋突突的跳着,若不是这会子人多,灼华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把周恒扔到水里去同鸳鸯共游。
不过,想了想,又觉得若是这会子没人,估计周恒是要被扒光的,焯华这眼神她实在是有些熟啊,倒是这几日常在徐悦的眼里见得。
想着,忍不住的抿唇一笑。
这两个人的性子是两个极端,待在一处,却永远都是这么有趣。
李郯嫌弃的乜了周恒一眼,真是没眼看,又好奇的看着灼华:“你又笑什么?”
捻了半开的粉色莲花在鼻下闻了闻,灼华轻笑:“我在替恒哥庆幸,啊,不对,是惋惜。”悠悠啧啧两声,朝他挑了挑眉,“人多热闹,可有时候还真是很碍事呢!”
“妹妹可真是了解我们。”周恒伏在焯华的肩上笑的花枝乱颤,眉目艳丽。
焯华红着脸,掐掐不停抖动的眉心,一把拎了他扔到一旁的石凳上。
闵世子是见惯了周恒没皮没脸,笑岔了气,指着她道:“灼华妹妹怎么也变得这么坏了!”
李郯笑弯的眉眼从南宫兄妹身上略过,从灼华手中扯了片花瓣扔在闵世子的身上,“不跟着霸王出去惹事,你们来做什么?”
闵世子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惊讶道:“你们不知道?”
灼华笑意微微一僵,轻轻咳了一下。
不过闵世子没有得到暗示,晃悠着脑袋道:“我娘得了太夫人的请托,给长宁翁主和徐悦说亲,今日我陪着我娘去了鸿胪寺与翁主相说的。三日后便可交换庚帖了。我想着来瞧瞧灼华妹妹,翁主和信林君便说一道来。”
李郯是个炮仗脾气,蹭的站了起来,瞪着眼愤然道:“早前费尽心机,算计了几年非要把你娶进门,如今才过几年就要另娶,他这心变得委实快了些!”
南宫瑾轻轻摇一柄白玉镂空的折扇,不紧不慢道:“男子三妻四妾也属正常。”
李郯讥讽道:“是个发情的野狗自然都这么觉得。”
南宫瑾都是没想到堂堂天朝公主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噎了一下,竟是接不下去了。
南宫璃一双明眸闪着点点星光,银河中的繁星流光大抵如此了。
她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看着灼华,似要从她决绝的前言中寻得一丝破绽。
死生不再相见,她还以为这位公主殿下能做得到了,原不过嘴硬而已。
灼华倒是有些惊讶,早时才来跟她说这事儿,却是已经请了慎亲王妃去说了。
嗤笑了一下,还真是怕她后悔么!
闵世子看着李郯愤然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灼华那一声咳是什么意思,疑问道:“你们、不知道?”
周恒黑了脸,一拳垂在石桌上,生生把石桌给拍断了一角,碎了一地齑粉,和光飞扬,“他最好有命另娶!我去找他问清楚。”
灼华拉住他的衣袖,眉梢有落雪的伤感,旋即温然一笑:“他还不知道。”
焯华眉心紧拧,默了须臾,语调冷然却又掩饰不住的心疼:“为什么?”
灼华简单解释道:“当初救徐悦的药,有毒,解药只有回贺王爷和翁主有。”顿了顿,“当初他重伤,要救他,用那种药,也是不得以。”
闵世子拧眉,有些笑不出来了。
难怪在皇帝的寿宴上还坚决拒了的,如今却忽然应了。
原以为是南宫璃镇日跟着破案,日久生情了。
这算是要挟了吧?“太医瞧过了么?”
李郯道:“盛翁也没法?”
灼华摇头,“没用的。”
众人默了许久。
烈日炎炎,有鸳鸯戏水池中,悠哉的浮在水面上,时而交颈,游动时搅动着湖面的波光,在午间碎金色的阳光下,晕着一圈又一圈的星波灿灿,几乎是银河倾倒的粼粼璀璨。
那一双鸳鸯就似在银河中漫步,悠闲而浪漫。
似乎全然感受不到人间的悲凉与无奈。
李郯忽然抄起个茶盏扔想那对鸳鸯,“什么狗屁鸳鸯,雌鸟受苦时,还不是另觅新欢去了!”转而冷笑的看着南宫璃,“原当你是什么本事赢了徐悦的欢心,使他移情别恋,原不过使些下作伎俩。”
南宫璃摊摊手,倒也无所谓李郯的讥讽,“我不否认我心悦于他,可也没逼他,那药是我父亲给我做嫁妆的,非亲非故,我做什么要把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白白送给他?既然他徐家来求亲,我为什么不能答应?”
李郯噎住,回头看着靠在立柱上一脸澹然的灼华,眼神却落在她的身后:“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这是他的人生,怎么选择,难道不该让他自己选么?难不成,你们还要绑着他去拜堂去洞房吗?”
“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灼华浅浅弯了弯嘴角,眼神邈远的似无着落,却又怀着烈烈的期盼,“我能为他做的就剩这些了,做完了……”
“做完了如何?”
那是一声极为压抑的语调,压抑的有些颤抖,就似秋风里枝头最后一叶枯黄,苦苦挣扎。
灼华一转身,就看到徐悦神色苍白而冷然的站在九曲桥上。
阳光铺洒,一片暖色,他却似从地狱而来,眸中有寒星幽光洌冽,乌定定的望着她,似要望进她的心底。
而他颈项间暴起的青筋却泄露他此刻难以压制的愤怒和慌张,仿若冰山崩塌前流窜起的肆意裂纹,最后承受不住落在顶端的一叶枯黄,终至分崩离析,碎了满地棱角分明的晶莹。
徐悦走进凉亭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指腹触及那微微凸起的伤疤,却又让他心头一痛,可左手中捏着的一纸书笺又让他旋即怒道:“沈灼华,你敢把这放夫书送出去,我现在就把命给你!”
他的手用力一挥。
那纸放夫书艰难的扬起,到了半空时戛然停止,又飘飘悠悠的落下,仿若那最后一叶枯黄再如何挣扎,终是被秋日神君的衣袖轻轻一拂便零落而下,最终落在投进亭中的那三寸金光明亮之地。
明明是白纸黑字,反射出的光却是刺眼的很,“放夫书”三个字,利剑一般刺在所有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