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上面都是四季常温,然而还是有一个最冷的地方,那就是广寒宫。
如它的名字,广袤,荒芜,寒冷。整个广寒宫唯一有点生气的,只有姮娥仙子的居所。
仙子的门前种着桂树,院里长着草药,养了几只兔子,屋子后头还有一处清泉,汨汨淌着,在寒冷中冒出一点热气。
在玉卿在记忆中,一千多年前的广寒宫还没有这么高、那么冷。那会的月亮又大又圆,在泰山或者昆仑山的山巅还可以看见姮娥的居所。可是现在,在地上只能看到一轮白玉盘了。
玉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姮娥仙子端了盘新做好的桂花糕,放到桌上。
青云仙子问:“上仙叹什么气?”
“不过是觉得物是人非。”姮娥道。
“人非……物也非。”玉卿低声说。
“两位上仙说的,青云不懂。”
相处下来,知道了玉卿性情温和,不像传说中那种孤高冷傲,青云也不再恭谨疏离,而是暴露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像一个半大不小,急于加入大人行列的小孩。
玉卿问:“这些年,广寒宫又升高了不少吧?”
“我住在这里,感觉不出来,”姮娥仙子道,“不过听其他神仙说,是升高了不少。”
青云仙子想了想,插嘴道:“我听黄帝说,最近几百年,广寒宫升高的速度在减慢,也许再过个一两千年,广寒宫就不会再升了。”
“那是最好不过了。”姮娥仙子道,“我那里还有些其他糕点,我包一些,一会上仙回去时带走?”
玉卿点点头。
姮娥进了屋。
包糕点的时候,透过窗户,她看见门外似乎站了个人。
姮娥仙子的住所没有院墙,只有一道低矮的篱笆,她从屋内走出,不需要再出院门,就可以看到桂花树下站着的,本不该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
“公子留月?”她轻轻叫了一声。
夏留月慢慢转过身,也轻轻地问:“有客人?”
姮娥点点头:“玉卿上仙在此处做客。”
长元呆愣了半晌,然后绕着篱笆往屋后头走。
“公子……”姮娥又叫了一声,见他不应,也不再管那包了一半的糕点,急忙去屋后。
青云见她空着手回来,十分疑惑。
姮娥道:“上仙,公子留月他……”
不用姮娥说,玉卿也看到了长元。他垂着手,走路摇摇晃晃,一看就很不对。
玉卿站起来,迎向他。
长元见她过来,站住不动了。
玉卿在他面前站定了,轻轻唤了一声:“小六?”
长元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她。
“你身上好凉,”他的声音闷闷的,“是广寒宫太冷了吗?”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侧,她哪里还会凉,分明全身都在发烫。
她挣脱长元怀抱,身上的温度才重新降下来。然后她就发现,不是她身上太凉,是长元身上太烫了。她捧着他的脸,感觉到他双颊都烫得吓人,就像凡人发高烧的时候一样。
然而神灵是不可能发烧的。
玉卿转头向青云仙子道:“赶紧去,把昊天找来。”
青云急急忙忙赶到凌霄殿,几句话就把玉皇大帝招来了——她描述长元的行径时的表情太过微妙。
不过路上,玉帝思虑的事情却比这个要严肃。且不说长元在女仙面前,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单单今日是魔君大婚,他就没有道理上天来。
广寒宫姮娥仙子的小屋内,玉卿已经喂长元喝了不少盐水,他吐出来不少东西,然而最终漱了口,他长舒一口气,还是道:“我吐不出来。”
“用法术也逼不出来吗?”玉卿问。
长元摇摇头:“能逼出来的,我早就已经用法术消解掉了。逼不出来的,都已经融进了我的四肢百骸。”
玉帝站在门口,眉头拧成了结:“你吃了什么东西?”
长元虚弱地笑笑:“玉帝,你终于来了啊。”
玉帝把长元带上了凌霄殿,同行的还有玉卿和青云。
长元在路上简要叙述了事情经过。
“……我以为,只要用法力压制住,事后吐出来就行了,可是那些东西一入口就通过脏腑渗入了身体,我费力压制,也只是减缓它渗入的速度而已。”
玉帝气急反笑:“它让你喝你就喝,平时怎么没见你那么听我的话?”
长元沉吟半晌,低低地道:“是我自己轻敌了。”
玉帝提着长元的一只胳膊,一到凌霄殿,就吩咐侍从把目前在天上的几个掌管医药的神仙都召来,然后把长元丢到了偏殿的一张软榻上:“躺好了,把你的吐息降到最缓。”说完又转向玉卿:“你看着他。”
玉卿点点头,玉帝又出去,清点了几个有主见的神将派去明灵山。
广寒宫一向清冷,站在那里,凉意袭人,身体里的热度还能降下来。凌霄殿却温暖如春,长元静静躺着,调息了许久,觉得身上还是着了火一般。有东西在他体内活动,冲击得他全身都热辣辣地作痛。
或许是因为到了凌霄殿,他觉得安全了,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体内的毒物就趁机来了一波猛攻。现在他连挪动一下身体的气力都没有了,真真像个得了重病的凡人。他盯着雪白的穹顶,自嘲地想。
玉帝在殿内踱步。
玉卿坐在榻边,握住了他一只手。他感觉手上被握住的地方像针刺了一样,却没有力气挣脱——更没有力气回握。他只能转动眼珠看向她。
一股温和的暖流自握手处流入,在他全身游走了一遭,平息了大半的痛。长元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玉帝却先抓住了玉卿的手。
“不要浪费法力,一切等医神来了再说。”玉帝神情严肃。
玉卿松了手,却还偷偷留了一股法力在长元体内。
长元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费了多少法力和精神也没有用,她这么做也只是白白损失了自己的法力。
药神和医神目前在天庭的一共四位,很快就到了。他们围着长元,又是望闻又是问切,折腾了许久。这个说这种症状是某一种毒药,那一个说那种症状是某一种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长元躺在那里,忽而听见他们低声讨论,是否要把玉帝和玉卿上仙请出去,然后扒了他的衣服仔细查看。他提起一口气,把体内的躁动压下去,声音虽沙哑却镇定:“取刀来,放血。”
医药神们醒悟过来,向玉帝要了特制的刀,在长元手腕上切了一个小口子,放了一碟子血。
上阶神灵的血带了大量的灵气,因此没有什么血腥味,反而在一些鼻子灵敏的生物闻起来异常甜美。玉帝可能还闻不到,玉卿坐得离长元近,在伤口切开的瞬间就嗅到了一股香甜。
长元皱了皱鼻子,提起力气把头转到一边。
下刀的那个医神安慰道:“此刀可以切割神体,的确是有点痛的,公子暂且忍耐。”
长元凉凉地道:“那就换个大一点的东西装。一个小碟子能装几滴血?”
一个小碟子是装不了多少血的。所以得了他的话,剩下三个药神都贡献出了自己药箱里的器皿,装了整整六个药瓶外带一个药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