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带给长元的那瓶药蛊，长元交给了玉卿保管，直到药神再一次到来，才让她拿出来。

掌蛊的药神仔细检查了药蛊，发现这些蛊虫最喜灵药，不会与她带来的那些药物相冲，才让长元服下去。

吴言弄来的剂量有些多，原本一瓶子的粉末还看不大出来，药神用水一化开，便能看到水中有许多细小透明的长虫在游动。长元在心里对药蛊的形态有所准备，因此不以为然。倒是药神自己，看着这一碗的小长虫，忍不住道：“公子，要不老身把它混在糕点里，您再吃下去？”

“不必了。”长元说完就端起碗，喝了下去。只是喝完就给自己倒了茶漱口，漱完了连茶水也一起咽，如此往复了几次。

玉卿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对于长元的每一个反应都格外地关注，见他喝下药蛊以后，药神和医神反复检查都没有问题，她才放下心来。

长元冲她笑道：“我说了，没事的。”

“没事最好。”玉卿没好气地说。

喝了药蛊，大体上就不需要再用药了，余下一小部分药蛊也治不了的毒物，长元靠着自身法力可以消解。药神需要上天向凌霄殿说明情况，而医神不放心，决定留下来观察长元几天。

连着三天，长元都在医神的注视之下，时刻告诫他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这里不要用法术。若是只有一个医神，长元才懒得听他的，只是玉卿对于医神的告诫十分重视，长元不得不服从。

三天时间很快就到。药神又领着几位同僚下来查看长元的情况，发现他体内的蛊虫已经被吞噬得差不多了，剧毒也基本消解了，才肯放过了他。只是嘱咐说药蛊一时不会消散，可能会在他体内活个三五载，若是长元愿意，多吃些补药，能把它们养得久一些。

第十天，是无常道开市的日子。

长元一早把自己拾掇妥当，而后逼着玉卿穿上那件九天流云织就的衣服。时隔多日，上面的栀子花香都快散完了，多亏了青云仙子从来不用别的花来熏衣服，云溪风荷的侍女们不怕玉卿的衣衫串了味，都把它们收在一处，花香才能停留这许久。

那些小金疙瘩，长元收进了一个小锦囊，交给了玉卿。

玉卿问：“你自己收着便是，交给我做甚？”

“我去无常道是为了查账的，没有时间四处溜达。你拿着这些钱替我逛一逛呗。”

“只怕你那位好友不会乐意看见我。”

长元笑得无赖：“他乐不乐意是他的事，我可是付了入市押金的。”

玉卿对于集市并不感兴趣，但是她很乐意见到吴言心情不畅的样子。

他们来到湘江渡口，那渡船的艄公是个凡人，大约也不知道自己为谁所雇，接的是谁。艄公远远地问了一句“公子可姓夏”，长元应了，他就让长元上了船，至于玉卿，自然也让她上了船。

吴言和鸢儿驻扎之地在上游岸边的一处平地，藏于密林之中。艄公把他们渡到那处，岸边已有一个化成人形的小妖等候。小妖看到玉卿，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问艄公多了一个人需不需要加钱。艄公说了不必，小妖就按原先的价格的付给了他。

艄公走远了，小妖才带长元和玉卿进了林子，来到一块空地。小妖取出腰间的玉佩，往前一比，前方风景好似水面倒影似的，出现波纹，往四周扩散开来。很快波纹复归平静，他们面前现出一栋精简别致的小竹楼，竹子外侧还是绿色，明显是新建的。

吴言和鸢儿站在楼上的台子上等他们。鸢儿瞧着还算欢快，吴言见了玉卿，脸色可不太好。

“我不记得我说过你可以带人。”

长元笑道：“你可是多收了我的钱的。”

在吴言发火之前，鸢儿忙拉住他的胳膊：“言哥哥，她都已经到这了，你总不能再把她赶回去。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要不这样，你带长元公子进去，我留在外面，带着她在这附近的林子里走一走？”

吴言怎么可能放心自家夫人跟玉卿一起留在外头，当即说：“跟我进来！”

长元笑眯眯地领着玉卿上了竹楼，来到屋内。

鸢儿让侍女拿来两块玉佩，一块交给长元，一块递到玉卿面前，还特意解释道：“这玉上面施了法术，可遮掩身份，上仙想必会需要。”

玉卿接了玉，同长元一样佩在腰间。

吴言冷哼了一声，走到独立于屋内的一扇木门前，手已经搭在门上了，又回头冲玉卿道：“只准在外围活动，不许去里面的坊市。”

玉卿神色浅淡，不答应，也不反对。

吴言推开了门。

原本竹楼构造简单，只是避风，并不能御寒，因此鸢儿在屋内还是披了一件大氅。门一打开，涌出一阵暖气，鸢儿也就顺便脱了大氅，交到身边的侍女手里。她里面穿的是一件轻薄的襦裙，脱了大氅以后，稍微理一理衣襟，衣服里掉出来一个琥珀一样的坠子。坠子不大，是一朵花的形状，花瓣透明，只有花蕊的位置带了一点点颜色。

玉卿的知觉较为敏锐，感觉到坠子上附着了某一种阵法，因此多看了一眼。

鸢儿见她在看，冲她笑笑：“这是我跟言哥哥成亲时，长元公子送的贺礼。”说完又把坠子藏回去。

木门后面是一个较长的门洞，鸢儿又挽起吴言的胳膊，问他可不可以让她陪着玉卿在外围活动，得了准信，就高兴地跑到玉卿身边。吴言却不放心，点了两个侍女跟着她。

前面的吴言已经和长元出了门洞，应是动用了法术行走，因此步伐渐远。

玉卿看不见了长元，忽而想起先前听见鸢儿叫她“玉卿上仙”，因此问鸢儿：“你认识我？”

鸢儿道：“我在书上读过上仙的故事，也见过上仙的画像。只是没想到，上仙竟没有陨落。”

玉卿想了想，又问：“那日离开云溪风荷，你丈夫没少跟你说我坏话吧？”

“这倒没有，”鸢儿笑起来，“言哥哥不喜欢你，所以不许我提。”末了，又问：“上仙，你同言哥哥有过节吗？”

“打过一架。”

鸢儿恍然悟到了点东西。

出了门洞，许多的吆喝声、交谈声、器物碰撞声传入，玉卿方才发觉原来那门洞可以隔绝外面的声响。

她眼前是一条长街，往右弯曲，间或会有岔道，不知通往何处。长街上人、妖、山精、鬼怪、魔都有，街上一排过去，左右皆是吃食与食客。

“最外围，都是卖食物和衣饰的坊市，”鸢儿走到了她身边，“今日开市，客比较多。亏了我们是从偏门进，要是从正门，大街上就很挤了，动都动不了。”

玉卿看着这群种族、衣着、外表迥异的生灵挤在一起，相互攀谈，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个她听不懂的词。那些食物，一眼望去，十之有九是她没有见过的。整条街闹哄哄，声音汇集在一起，传入耳中，仿佛隔了一层屏障，将她与面前这热闹的街市分隔开来。

虚幻之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好像从她睁开眼看见长元开始，一直到现在，种种的一切，一切的种种，都是假的，都是她自己构想出来的。

从来不存在长元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始终陪伴着她，美好得如同沅芷澧兰一般的神灵。好像长元只是她对朝歌城外那个孤独孩子的一种期盼，只是因为她期望着那个孩子可以长成这样，所以出现了长元。

定桃没有用他的命换回她的命，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她死后灵魂来不及消散所产生的幻影。也许什么时候幻影就消失了，长元不见了，她也消失了，成了三界只能在书本上凭吊的神灵之一。

身边似乎有人在唤她。是个女声。女娲娘娘吗？唤她去哪里呢？

她慢慢转过头，定睛一看。

“玉卿上仙，你怎么了？”鸢儿一张充满疑惑的脸。

玉卿定了定心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低声说：“当日在广寒宫所言人非物也非，果然不假。”

“上仙？”鸢儿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又叫了一遍。

“我没事。”玉卿冲她笑笑，“忽然见此情景，觉得我沉睡多年，错过了许多新事物，所以有些伤怀。”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珍惜当下。”鸢儿笑容明媚，“这还是长元公子教我的道理。”

玉卿目光温柔下来：“长元……他是个很奇特的存在。”

“能得东皇与玉帝如此看重的神灵，自然不一般。”鸢儿尝试着去挽她的胳膊，见她不反抗，也不反感，便大胆地挽了上去，“上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带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