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道内,为了方便往来的客人们歇息,每个坊市都设有驿站,名叫束中阁,由吴言直接管辖。鸢儿说饿,那么去那里歇息再好不过了。
吴言把长元和玉卿也带去,是顺便的。毕竟他和长元有那么多年的交情。至于玉卿,看在长元曾经是他和鸢儿的证婚人的份上,看在她身为上阶神灵不会无故寻他麻烦的份上,带着去也无妨。
妨碍的是生事的豹妖与那位魔族青年,他们把长元受伤的事情爆了出来,现下自己为了商讨玉坠的价格走得远远的,抛下一众路人兴冲冲地打听详情。三界喜好说是非道长短的生灵不在少数,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歇脚的束中阁就有人开始谈论这件事了。
大厅里的雅座,都是用座屏分隔开来,除非客有要求,否则并不会隔音。谈话的那一桌妖怪,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话语已一字不漏地被正主听见了。
“天庭的那个长元公子?”
“好像是。”
“除了他还有哪个长元公子?”
“他受伤,可能吗?”
“神灵又不是万能的,受个伤怎么了?”
“长元公子可是连……”说这话的妖怪刻意压低了声音,“上古四凶之一的梼杌都能轻松击退,谁能伤得了他?”
“我听说,他是中了毒。”
“越说越假了,开天辟地以来,哪个神灵能被毒物伤到?”
“就是,神灵气息圣洁,毒物向来都避着走,哪有不长眼的敢直面神灵,更别说毒伤了神灵。”
“嘿,近百种毒物加起来,就算是神灵也对付不了吧。”
“依我看,夏长元就是个花架子,那么容易就被毒倒,还神灵呢!”一只体型强壮的虎妖说道。
“嘘!虎兄,你说什么呢,万一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虎妖越说声音越大,“老子纵横妖道三百年,就没怕过谁!”
“虎兄!”
“虎兄威武!”
“威武什么!你们忘了这儿是谁的地盘?这些话要是传到吴慎之耳朵里,有你们受的!”
虎妖轻蔑道:“吴慎之算个屁!上古四凶都是夸大的。我认识一个人,比吴慎之厉害多了。”
鸢儿停下碗筷,瞪着那边的虎妖。吴言又给她碗里添了菜,对于虎妖的言论没有任何反应。鸢儿闷闷地,又低头吃饭。
妖怪们无从察觉,还在继续说。
“哟,难得听到虎兄你这么称赞别人,谁啊?”
“虎兄说的是他恩公吧?我听他说过许多次了。”
“唉?虎兄的恩公?”
“好像是在虎兄很小时候救过他一命的人——不对,不是人,虎兄说那个人也是神。”
虎妖很得意:“我的恩公当然是神,而且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都赛过长元公子。”
“啧,长相还是算了吧,我看过虎兄的画像——”
“那是我画工不好。我恩公的风采冠绝三界,不是夏长元那个小白脸可以比的。”
一只蛇妖道:“虎兄,长元公子的相貌,是轻尘四子之首,你没见过我可见过的。你的恩公怎么可能跟他比。”
玉卿原本把他们的话当做耳旁风,吹过便罢,此刻听见了一个生词,方疑惑道:“轻尘四子?”
长元含着玉卿给她买的糖,口齿倒还清晰:“无聊人无聊之时弄出来的一个称号。”他拿起茶壶给自己杯里倒茶,却没有倒出水来。
原本在一旁侍候的小伙计被虎妖那一桌的言论吸引了去,不在近旁。
鸢儿身边一个侍女道:“奴婢去添茶。”
长元咽下嘴里的糖,道声:“不必了。”说罢取下了腰间的玉佩,拿着茶壶站了起来。
他去添茶,却没有直接找上候在大厅各处的小厮与奴婢,而是去了虎妖那处,对凑过去听是非的小伙计道:“小兄弟,能帮我那一桌再泡一壶茶吗?”
围在一起说话的几个妖怪,有那么几个疑惑地看着他,虎妖与自称见过长元的蛇妖,却仿佛石化了一般。
小伙计接了茶壶,讷讷地走了。
虎妖喃喃道:“恩公……”
蛇妖反应过来:“虎兄,这位就是长元公子。”
这下一桌子妖怪都沸腾了。
虎妖颤抖着,又叫了一遍:“恩公?”
长元却已经走回雅座了,一进到隔音的屏障,再无踪迹。
妖怪们嘻嘻哈哈的。
“虎兄的恩公就是长元公子?”
“果然是风采冠绝三界,哈哈哈哈……”
“我就说,怎么可能有比长元公子还厉害的神。”
“笑死我了!虎兄你连自己恩公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蛇妖以自己的尾巴代替手拍了拍虎妖的肩:“虎兄啊,长元公子素来施恩不图报,用过许多化名,不怪你。”
虎妖哭丧一般:“那你怎么会知道他是长元公子?”
“我与一只蜘蛛交好,她遭人追杀被长元公子收留,安定下来以后给我来过信。我去探望过她两回。”
玉卿看向长元:“他说的是锦娘吗?”
长元点点头。
妖怪们都很激动。
“你去过云溪风荷?”
“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很多荷花池?”
“住着很多妖怪?”
“总是起雾?”
“云像溪流一样汇聚?”
蛇妖笑呵呵的:“问我也没用,我进不去。两次都是在山脚下,我扣了阵法,然后我的朋友出来见我。第二次是凑巧,公子外出回来,同我和我朋友打了招呼。”
虎妖泪眼汪汪的问:“云溪风荷在哪里?”
不止虎妖,其他几个妖怪也想知道。蛇妖看到这一圈热切的眼神,哆嗦了一下,低声道:“我不能说。云溪风荷有一只特别凶的狸猫,他跟我说要是我敢把云溪风荷的位置泄露出去,他就把我杀了泡酒喝。”
云溪风荷只有一只狸猫。玉卿回忆了一下小荷的样子,一副笑嘻嘻的面孔,怎么也想不出他会面露凶狠威胁小妖。
显然,那些妖怪们也不信。
“骗谁呢?长元公子能容忍这么凶残的妖怪留在云溪风荷?”
“我没骗你们。要不是看在狸猫与狐是近亲,长元公子早把他赶出来了。”
玉卿看向长元。长元笑道:“论起吓唬人的功夫,小荷可是拍在前列的。”
“唉,不对呀……”有一个妖怪突然说,“我们刚刚不是在说,长元公子被毒伤吗?”
虎妖又激动起来:“你个死鸟,趁早闭嘴!你敢诅咒我恩公?”
“虎兄你干什么!坐下!你细想,我们刚刚说的就是长元公子被毒伤的传言,可是他分明好好的。”
于是一众妖怪又思考起来。
“这么说,传闻是假的?”
“我看多半是。”
这便是他们最后得出来的结论。
这便是长元想要的效果。
鸢儿放下了碗筷:“言哥哥,我吃饱了。”
桌上的菜,可还剩下不少。吴言问:“当真吃饱了。”
鸢儿点点头:“吃饱了,还有些撑呢。无常道里太热了,我想出去走。”
“好,那便出去。”吴言同鸢儿站起来,忽地又看了一眼长元,“记得结账。”
长元瞪着他:“是你带我来的,凭什么要我结账?”
“是你自己跟来的。”
“你家鸢儿点的菜,我可没动过,这些应该记在你账上。”
“茶水你没喝?”
“茶水钱你还要另收?”
鸢儿看着他们俩计较的模样,呵呵笑起来。
长元看向玉卿,似乎想让她帮忙理论。
玉卿道:“你的钱都是从豹族那里坑来的,花了就花了吧。”
虽然不情愿,长元还是唤来了伙计结账。
隔音的禁制解除,厅里人都发现了那边坐着谁,安静了一瞬。虎妖看着长元,想过来同他说话,然而吴言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他就不敢动了。
长元重新佩上了玉佩,跟在吴言身后出了束中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