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映衬着的是元宵的烟火,升空而后坠落,外边的一切欢声笑语都与我无关了。
这是我待在芙蓉阁的第二百天整,暖气升腾,四周的芙蓉花很香,溢满了这空空的庭院。
“荣姑娘,早些歇息吧。”身上多了一件披风,身旁立了一个人。是芸娘,从进宫的第一天就是她陪着我,她还是叫我姑娘,也算是我所有悲喜的唯一见证人吧。我知道没有旁的事情,芸娘是不会打扰我的,她懂我,却拗不过职责。
顾澜,也就是当今的圣上,每隔三天来看我一次,是吧,比看其他妃嫔都多,我该知足。算算日子,该是明日了。我也该早些休息以保容颜才好和他的后宫争奇斗艳争风吃醋,我自嘲地笑笑,芸娘扶我回了房。
次日,晚膳时分,芸娘刚刚把一碟碟小菜放置妥当,顾澜便出现在我的眼前。也不管周围人如何目瞪口呆,径自坐下张口吃掉我筷子上的一小块鱼肉。
我想说这样不合规矩,但是他才是天子,规不规矩都是他说了算。于是我只能转身向芸娘使了个眼色,屋里很快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几日不见,还是一样的丰神俊朗。真好啊。
我看得呆呆得,忘记了吃饭。
“怎么了?”顾澜刮了刮我的鼻子,“吃饭还把人给吃呆了?”说着,往我的碗里盛了勺汤,伸手喂我。哄小孩似的,“啊。”
我笑着吃下,良辰美景,这样俊郎的男子,满心满眼都是我。
只是,我知道,后宫那么多的人也在盼着这个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这宫里,什么都好,吃的用的,拿来赏玩的。顾澜的偏宠也时常让我觉得我们仍在那个小别院里。
就是没有自由,连思想的自由都被剥夺。
“今日,我不能陪你了,按例当去皇后那儿。”顾澜说着什么,我听得不真切。
我自顾自想着宫里的日子,脸上有些颓丧,却让顾澜误以为是因为自己要去皇后那让我伤了心。
叹了口气,“芙蓉。你怪我吗?”顾澜呷了一口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啊?没有啊。”我没听清楚他前一句,但还是迅速回着。想来,就算听清楚了,我也是不敢说实话的,开玩笑,那是天子,天底下几个人敢?看吧,到底不是在宫外初识的时候了。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我心下正想着究竟是谁又刺激了他,面上却不动神色。
但他终究是没有说什么,摸了摸我的头离开了。
“再会。”我在心里默默说着。
我想他是知道了,我正在密谋一些事情。比如,出宫。
再多的柔情蜜意,再好的锦衣玉食,也不过是金丝雀笼。
是的,我受不了了,201天,够了。
顾澜离开后,饭桌上显得有些冷清,空空的酒杯还立在旁边。杯上的龙图腾很是碍眼,但我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侍女护卫立在大殿两侧,芸娘在旁忙着为我布菜,我心下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侍女是在侍奉谁,所谓的护卫究竟是在监视还是保护,罢了,左右自己不过一个瓷娃娃罢了。
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见日落,紫霞一片中隐隐约约望见圆月升起。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迎着端来的茶水漱了口,也不管绢帕染了胭脂色,随意丢弃,堪堪站起,往卧榻走去。
“我乏了。”
身后听见齐刷刷的跪地恭送之声。然后亦步亦趋跟随。
真冷啊。明明特意增添了暖炉。
抬手挡了芸娘推门的动作,点点头遣散了一众侍女护卫。
“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芸娘本想入内,闻言却猛然抬头,瞳孔里的难以置信最终随着低头不见。我不再管她离去的背影藏着多少秘密的报告,藏着多少挣扎,藏着多少与我一样的隐忍,这些,我都管不着了。
寝殿内扑面而来的暖意让我微微放松下来。
香炉里的熏香还是那么浓烈。
还记得欢好时顾澜的深情呢喃——朕欢喜你,欢喜你的香。
呵,不过是迷魂香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最终清醒前终究是希望自己有一段沉沦吧。
冬寒,烟花也无法温暖黑夜。我怕冷,但我却执意地开了窗。
唯有寒风使人清醒,温润沁鼻香终令人混沌。
熏香的味道随风散去了一些。
我捻了捻袖子里的字条——“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日日读,夜夜想,这字条展开又合拢,反反复复,却仍不忍将其焚毁,撕破。
不禁苦笑自己当初收到字条的欣喜若狂。
不过帝王手段,却傻傻错付真心成为如今的金丝雀,想来陆礼说的不错,终究是年少轻狂了。
暖香萦绕的日子该结束了,夜深了,该睡的也都睡了。
我想,是时候了。
我迈步到庭院,穿过后花园,到事先准备的小洞前。
去他的妃子,去他的雍容华贵,去他的勾心斗角,去他的,顾澜,陛下。
可惜了,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到底还是被我挖了个洞。
我一弯腰,手脚并用地爬出狗洞,心下暗骂陆礼这厮公报私仇,但却也连滚带爬一鼓作气地冲上马车。
刚刚坐稳,马车就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我差点摔出座位,一颗心扑通不停。
车上的设施很简陋,好在陆礼还是妥贴地在座位上铺了厚厚的垫物,看来兄弟交的不错,得赏他。
猛地又一想,自己什么都没带就跑了出来,拿什么赏?
摇了摇头,笑自己宫里贵妇当惯了,也开始动不动赏人罚人。
又觉得头上少了什么,却哑然失笑,自己方才剪了一头秀发,而后付之一炬却忘了。
我渴的厉害,不断吞咽口水。
你可别紧张。我对自己说。
明明离宫越来越远,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车夫的鞭子抽在马上,我盼着他抽的再快一点,却不知怎的感觉到了心疼。
“娘娘,出来了。”车夫的低语混杂在烟火升空之声里。我想看看夜市,看看焰火,却闭上了眼睛,不敢掀开车帘。再等一等。
我呼吸急促,脑子里乱乱的,却不知怎的想到顾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越是渴望,越是得不到,但朕总会为你布下天罗地网。”此刻,我不知道他的网布在哪里,却仍想执拗地拼一次。
路过喧闹,穿过街巷,爬上半坡。
马车停了。四周很安静。
又过了很久,车夫在车边敲了三下,这是确认安全可以下车了。
我挑起车帘,是陆府别院。
一只手伸进帘内,我看着这缺了半指的手,布着练武留下的剑茧。是陆礼。
我搭了上去,一瞬间心定。
陆礼为我披了件披风,拢了拢,然后慢慢地牵着我往前。山里的夜晚比城中凉了许多,我走的并不顺利,磕磕绊绊,却因许久不曾真实地踏在自由的土地上呼吸自由的空气而感到格外兴奋。我抛下所谓的规矩,飞奔进了别院。没有芙蓉花,却有红梅朵朵绽放枝头。不知怎的,我的眼眶就湿润了。
陆礼的大脸突然凑了上来,其实勉强算是风流的长相,一开口却总让我恨不得掐死,“诶,出嫁女子果然容易多愁善感,你从前可不是爱哭鬼。”
陆礼盯着我,来来回回转了两圈,啧啧几声,而后叹了叹气,罢了罢手,“小爷乃习武之人,可哄不了你。”
悲伤情绪突然被打断,我自然不爽极了,白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如一拳让你躺半年?”
陆礼倒退了一步,大抵是想起了从前我一拳将他送进陆家祠堂的悲剧,面露惊恐,“诶诶诶,女流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后想起什么,贼兮兮地看着我,“我的荣妹妹,现在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得好好报答我才行。”
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瞬间让我手痒,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仁兄,说时迟那时快,一拳就下去了。
“行吧,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