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答应的还算痛快,只是上次气氛尴尬,我原本以为陆礼得过好一段日子才愿意来,没想到第二天陆礼就出现在了我的芙蓉阁。
一身深蓝色的衣袍,衬得他一表人才,温润了许多,眼睛仍旧温暖坚定。
我瞧着他,一时之间失了言语,他来,就意味着,顾澜真的有让他出征的打算,那样的凶险,即使知道他曾经也是浴血奋战的英雄,却也不愿他再舍身犯险。他瞧着我,是因为睡得不安稳所以眼底仍有些青,满目愁容倒是未开口就叫人心碎。
两人就这么干站着。
半晌,倒是芸娘扯了扯我的衣袖。到底是顾澜的人,芸娘娇小的身躯里包裹的却是一颗七窍玲珑心,明了地看了看我和陆礼,斩断这屋子里的寂静无言,提醒着各自的身份,“娘娘?”
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嗯,先喝茶。”我低着头把茶杯往前推了下,却发现眼前人还是站着,慌慌张张引他入座,“啊,先坐下来吧。”
“芸娘,端两碟点心。”我补充道,“桂花酥和藕粉糕吧。”
芸娘往我们两人身上轮番看了好几遍,最后应了声“是”便出去忙活了。
屋里有些沉默。
我往杯子里添了点热水,“喝茶,先喝茶。”
“嗯。”陆离神色难辨,迟迟不肯拿起茶杯。
“是怎么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这杯似乎是你的?”顾澜指了指杯子上的唇印。
我的脸瞬间涨成了红色,暗骂自己糊涂,而后又手忙脚乱倒了一杯,往前递了递,“喝,现在可以喝了。”
我手足无措的太明显,心中的慌乱自然掩盖不住,于是故作端正的姿态,抿了口茶。
眼睛偷偷瞟向陆礼,只见他喝了口茶,而后微微皱眉,又几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看着我,“芙蓉,你别这样。”
“哪样?”我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
陆礼犹豫了一会,道,“呃。你现在这样。”
陆礼放下茶盏,“这一切和你没关系。我喜欢你也好,要上战场也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嗡了声。
“你这样,让我有些别扭。”陆礼还是一字一字地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何止是他觉得别扭,我也别扭的不行,可是,被自己当作知己、兄弟的人告白,一下子释然也还是太不现实。
“我知道,上次的话说的不合时宜了些。”陆礼心痛,但还是不愿意看到我因他难过,语气颇为平静地调侃着,“大概是自己鬼迷心窍了,又或者相处久了忘记了天涯何处无芳草。”随后神神秘秘对我说起南宫家的二小姐、贾家的小女儿云云,一副意味深长,饶有兴趣的模样,最后摆出和往常一样调笑之态,“你可要帮我探探口风哇。”
其实,但凡感官齐全的人都可以感觉到他此刻的借口才是蹩脚的不能再蹩脚。我不愿他这样委曲求全,但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彼此不尴尬。瞧着眼前的人,自己确实给不了什么,不如各退一步,回到原点,也能是个不尴不尬的场面。最终还是释怀占了上风,我点头附和,“明白明白,兄弟嘛!”我想和从前一样摸摸陆礼的脑袋,最后伸出的手去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就这样吧,这些话题,就此揭过。
彼此的心照不宣,让氛围不再那么僵硬。我也开始把话题往出战上面靠。
“顾澜有意让你出征。”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来他也知道朝中支持他的或者说,综合考虑也就只有他最为合适。
“无妨。职责所在嘛。”陆礼来前就知道,蜜糖和巴掌总是相辅相成的,自己能够进宫来见上一见,必然要付出些,于是往座位一靠,翘起二郎腿,语气没有任何抱怨,给我递了块桂花糕,安慰道,“放心啦,我是谁呀,你不知道的时候,我都打过多少次仗了。小爷是常胜将军,知道不?”
“但......”敌我悬殊,和往常都不一样。我咬着嘴唇。
瞧着我一言不发的模样,陆礼居然误会了起来,“呃,虽然和顾澜有些......”对话太严肃显得不那么亲密,顾澜戛然而止。只是我还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千军万马险境里,没有搭话。
“赵芙蓉?”陆礼的手在我面前挥了几下,我晃神。
“你若是不愿去,我还是能为你做些什么的。”我想着陆家阖府,独一个儿子,若是出点什么事情,终究是意难平,“你不要因为顾澜对你.....”
陆礼转而一副愤怒模样,“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为一己私利,置国家大义于不顾?”
我没理解他的话中意,却知道他误会了我的迟疑,连忙解释。然而,一着急,“不不不”了半天,反倒什么也说不清了。懊丧地拍拍自己脑袋,嘀咕着“榆木脑袋。”
“行啦,我知道你。”陆礼突然换了个腔调,不再咄咄逼人,“逗你玩的。”
对于这种恶作剧,我是万万不能忍的,当即便爆发,一口气憋在胸口,想也没想就和从前一样踹了他一脚,力道不轻,他却笑了起来。
指着我,摇着头,“你说说你,装什么贤惠淑女,这才是你哇。”
“去你的!陆小胖。”
明明是两个大人了,却像孩子一样在屋里追赶了起来。
我喘着粗气,“陆小胖,你怎么这么能跑!”
“嘿嘿,赵粗腿,你知道你踹的是谁吗!”
“不许喊我粗腿。”我横眉,看着茶案后的陆礼。
“哦?”陆礼摸了摸下巴,饶有所思,“粗腿。”
我抓起书本砸去。
半个时辰后,俩个人气喘吁吁,瘫倒在软座上。
“不公平,你是练武之人。”我喘着气,“我......我就是一个弱女子.......”
“那个弱女子像你这么能跑?”陆礼显然不吃我这套。不过,或许是身子还未调理得当,也显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是病患呢!”
两人都已经许久不曾打闹,那么幼稚的行为却在此刻给了双方无穷宽慰。
我知道陆礼还是那个陆礼,他也知道,我还是那个我。
两人还是最好的知己,彼此的依靠。
陆礼果然还是最了解我的人,这么一闹,算是彻底舒缓了之前的气氛。
“你之前说,嗯,顾澜打算放下王位?”陆礼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不经意提起,但谁知道,这句话已在他的脑海盘桓那么久。
“嗯。”我没打算隐瞒,“他原本打算九月就带我走,现下......”我是失落的,但我没有昏头,“自然是军事要紧。”
陆礼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知道,这皇位,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得到的吗?”
我不是不清楚,当年登基,坊间传言多得能够压死人,什么弑父杀兄,什么十年蛰伏,说的认真,传得浮夸,而后一夕之间统统不见。
若不是当年我和他平生素未谋面,彼此也不知晓身份,大抵也会从一开始就觉得害怕,听他的许诺也会觉得飘渺不可信,可,从相识以来,回忆点点滴滴,他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我的事情,对我百般千般的好,许诺我的,除了这次,也是件件做到。我自信情真,吐吐舌头,“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你......”你无药可救,你知道当年他还是太子时,曾有一个深爱的女人,被凌迟至死也只是笑称对方“红颜祸水”吗?陆礼想得多,但说出口的,还是那句“你说的对。”
我嘻嘻笑着,不疑有他,瞧着陆礼愁眉不展,劝慰道,“宫里的日子确实难熬,但现在我有了盼头,还算是快活。”
“嗯。”陆礼神色复杂,但还是朝我笑得温和,“你到底是变了。”
不知怎的,后来,那天没有再提到出征的事情,我们絮絮叨叨,回忆着儿时,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