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撞他的人是林暮后，温亦清先是有些恼怒，不过在看到林暮满脸气恼，眼中满是泪水时，他又有些意外。

但温亦清并未与林暮说些什么，而是绕过她径自走进了指挥室里。林暮不知温亦清要做些什么，便也急忙跟了进去。

“林正允，你究竟要做什么？！”温亦清怒声喝着，眼神里满是压不住的火。

林暮见惯了他卑躬屈膝的样子，如今这样硬气的他还属实让她意外。

“你又来质问我什么？”刚结束了和林暮的一番争吵，如今又被温亦清一番怒喝，林正允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行了。

温亦清：“你为什么要杀城外那些无辜的人？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又说到了这个问题，林正允冷着脸粗喘着气，眼中尽是凌厉的光：“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若不是林深，你和你的妻子女儿怎么可能如此安逸地待在城中？不知感恩，反过来还要插手质问我的决定，你别忘了你的身份。若不是林深喜欢温含，你永远也没有跟我说话的机会！”

被当着面这样羞辱，温亦清气的身体有些发抖，不过他并未露出怯色：“好，是我温亦清高攀你了，不过像你这样冷血滥杀的人，也不配做我的亲家！我绝不会让我女儿嫁给你们这样的屠夫家！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温亦清慷慨激昂地说完，就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身后则是随之响起了林正允暴怒的声音：“滚！都滚！死的远远的！”

见温亦清出去，林暮也急忙擦了擦眼泪，跟在他身边。

林暮：“温叔叔。”

温亦清还在愤怒之中，没有理会林暮，却也没有对她苛责。

林暮：“温叔叔您真的要走吗？”

“不然呢？”温亦清的呼吸还有些粗重，但对着林暮时态度已经十分缓和了，“我绝不会在这种人手底下讨生活。”

林暮：“那您准备去哪？”

温亦清：“去哪都好，就算在外面碰上吸血鬼死了，也好过对着这种人笑脸相迎。”

见温亦清如此负气，林暮不禁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叔叔您先冷静一下，我知道您现在很愤怒，因为我也一样。但人命关天，您不能因为愤怒就随意处置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还是要做好打算。我当下也准备离开安城，不如我送你们到附近相对安全的村子和小镇吧。”

林暮这样诚恳地说，温亦清便也消了怒气，认真地打量着她。

温亦清：“你也要离开吗？”

林暮垂眸，点了点头：“他做的太过分了，可我偏偏还阻止不了他。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为那些难民找个蔽身之所。”

温亦清拍了拍林暮的肩膀，欣慰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叔叔帮着你一起找。”

“嗯。”林暮点点头，“那您回去收拾东西，我一会去门口接你们，我们一起走。”

温亦清：“好。”

跟温亦清分开后，林暮就回到自己的住所开始收拾东西。不过她也没什么可带的东西，打紧的就是需要随身携带的枪支和弹药了，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野外生存必备的东西。

而她真正重要的东西，现在还放在公爵府里。

一想到这里，林暮就叹了口气。自那天见过白蕴和李慕清回到公爵府之后，她就再也没能回去过。

慕落送给她的那根珍贵的羽毛，和她带的相片和母亲的唱片都还在家里。不过近来怕是难回去了，也不知道苏有晨会如何处置她的东西。

林暮的心有些悬，不过她更担心的是还在都城里上学的白蕴和李慕清。他们以前从未接触过吸血鬼，不知在这场闹剧和动乱之中能否安然度日？

可眼下，她需要先安置好城外的难民们，不管是安葬他们的尸体，还是为活下来的人们寻找新的居所。

带好需要的东西之后，林暮就开车去到了温亦清一家的居所门口。此时他们已经提着大包小包在门口等着了。

“叔叔阿姨，温老师。”林暮下车跟他们打过招呼，帮忙把他们的东西放到车上。同时林暮也专门看过温含的脸色很难看，复杂又低落。

林暮全程都没有跟她说话，只是简单跟温亦清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开着车朝城门走去。

不过林暮并没有勇气去她刚刚去到的主城门，而是换了个方向绕到了后城门。

她本以为走这边的城门可以少见一些血腥的场面，却没想到这里的状况是一样的惨烈。

城门口的道路已经被血染红，空气中还弥散着血腥的味道。有士兵在清理着尸体不过也就是将尸体抬到板车上，再拉到附近的荒地上曝尸野外。

远远地还能听到不知从哪个小林子里传来哭声和尖叫声，每一声都是那样的凄厉，听着十分瘆人。不过同这种声音一同响起的，往往会是一声冷漠的枪声。

林暮紧握着方向盘，眼神木讷地看着前方，再不敢把视线朝旁边分去一点。

在这有如处刑般的体验之中，温亦清终是颤颤巍巍地抓住林暮握着方向盘的手，说道：“我们赶紧去找安全的地方，赶紧带他们离开吧。”

“嗯。”林暮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脚下的油门踩得更用力。

等到离开城门前的那片区域后，车上的四个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野外的景色其实还算舒服漂亮，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有心情去欣赏景色。

大家所见是山野，脑中却是血腥。

汽车先开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镇，不过很快他们就被拦了下来。守卫们询问着他们的身份，他们虽然没有透露，但有人认出林暮开的车是军队用车，猜到了林暮的身份。

远处很快就有成队士兵的脚步声响起，好在林暮提前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加上车也没有开进镇子里面，林暮得已有了机会调头离开。

子弹噼里嗙啷地射在车身上，温夫人的惊叫声也随之频频响起。林暮沉着地开着车，借着地形特点甩掉了背后追杀的士兵。

一番惊心动魄的逃生过后，他们都变得更加谨慎起来，林暮也开始把车朝一些荒僻的小村子开去。

接近村子的时候，林暮会把车停在远处，然后他们就徒步走去村中询问。可惜的是，村里的人虽然愿意招待他们，却无法接受更多的人来村子里了。

无奈之下，林暮便准备把温家一家人安置在这个村子里，自己再另行去找可以安置难民的地方。

不过让她有些微微意外的是，温亦清竟是拒绝了她，决心要和她一起安置难民。

看着温亦清一派热忱的样子，林暮不由得有些恍惚了。明明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时常低三下四，为了讨好上层贵族点头哈腰，俨然是一个没有风骨的商人。

可如今，他为难民打抱不平，与林正允正面相争，还甘愿放弃可以得到的安逸，去和她一起安置难民。

反观林正允，她的父亲，她本以为他会是个好人，本以为他能做人民爱戴的公爵，可到最后却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有的人一身市侩，心中却藏着大义而有的人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原来这世界也并非黑白分明，人也不是单纯地可以用“好”和“坏”来形容，毕竟人性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

在周边转了许久，他们也没能找到一个愿意接收难民的地方。眼看着天色黑了下去，夜幕即将到来。林暮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暂且凑合过这一晚。

汽车开着开着，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林暮试探着往前开，发现这里人迹罕至，一片荒芜。

直到最后，林暮看到了一幢高高的城墙，在车灯的照射下，林暮发现那城墙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

“我们要不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林暮转过头向他们询问道。

温亦清脸色凝重地打量着这座城楼，而温夫人的表情有些复杂，温含的表情则一直都是麻木而恍惚的。

见没人说话，林暮又说道：“我先下去探探情况，你们在车里等着。”

见林暮准备下车，温亦清一把拉住了她：“我跟你一块去吧，怕有危险。”

林暮拒绝道：“您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您也好保护温夫人和温老师。”

温亦清：“可你一个人进去未免太危险了。”

林暮浅浅一笑：“谢谢您关心我，不过之前训练的时候，这种时刻我也经历过很多了。我没那么害怕。”

说完，林暮就准备独自下车，温含却是开口说话了：“我们还是一起去吧，有什么危险大家一起面对。”

温含这么一说，温夫人也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她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更担心林暮一些。

温夫人：“嗯，我们还是一起进去吧。”

如此，林暮便也不再坚持独自进去，而是开着车进了这座荒城。

这里说是城，可除了那些破败不堪的房屋外，几乎看不出来人的痕迹了。车灯在杂草丛生的主街道上亮起，照的四下荒芜而阴森。

林暮：“这里应该没有人，不过要小心一些会伤人的动物，比如蛇。我们要不先找间屋子吧。”

温亦清：“嗯。”

林暮开车走了一段，最终停在了一间看起来相对好一些的屋子前。

林暮：“就这间吧，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说着，林暮就下车独自摸了进去。四下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孤零零地亮在黑暗之中，竟还显得单薄了。

林暮仔仔细细地检查过里面的各处角落，发现竟然没什么活物。

如此一来，林暮稍稍安心了一些，出去叫温家一家人进来。

进屋后，他们又多亮了几个手电筒，看清屋内没什么别的东西后，温夫人像是松了口气，开始在携带的行李里面找毯子之类。

大概收拾出一个可以睡的地方后，温夫人便招呼着让温含和林暮先睡觉，自己则又去了另一侧的房间里收拾。

等两边都收拾妥当后，他们便分开睡下了。

经历了一天的疲乏劳累，虽然心中仍然恐惧不安，但温亦清和温夫人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林暮和温含睡在这边，可以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声和微微的鼾声。

只是林暮和温含两个人躺了许久，谁都没有要先睡着的意思。

温含：“你睡了吗？”

林暮：“没有。”

温含：“那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我心里现在堵得慌。”

听言，林暮转过身面对温含，把手轻轻搭在了温含的肩膀上，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是因为今天的事情难受吗？”

温含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林深走下去了，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成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可明明你又是这么好的人。但他从小就跟随他的父亲，万一他也总之我现在真的好害怕。”

“他不会这样的。”林暮轻拍着温含安慰道，可说实话她心里也没有十足的底气。

虽然她也爱这个哥哥，愿意去相信他的为人。可放在从前，她也绝对想不到林正允会下出那样的命令。

温含：“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祈祷，我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听到那些残酷的枪声，感觉一枪一枪都好像打在了我自己身上。我真的好害怕，我最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怕林深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怕他也是那种为了权力就选择肆意滥杀的人。”

温含的担忧，林暮完全能体会。她何尝不是一样害怕呢？但她和温含都还对林深抱着最后的信任，也都在祈祷林深能不辜负她们的信任。

温含：“我甚至在想，如果今天下达那个命令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他，我该怎么办？我想我绝对无法像现在一样仓皇地离开，我想那时我无论如何也会亲手杀了他。”

林暮很久都没有说话，她一直在回想白天的情形。枪声响起之后她虽然愤怒，却也好像没想着要把林正允置之死地，许是骨肉亲情的联系让她没能有这种冲动。

可现在她无比确信的是，如果这种事情再一次上演，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