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林暮无法看清是谁拽她进来的。不过她却能感觉的出来，这个人一定不是慕落，也不是其他她熟悉的人。

刚一被拽进来，林暮就被那人急匆匆地拉到了一个橱柜一样的地方。之后柜门就被关上了，林暮就独自处在逼仄的环境中，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都把门打开！”

“快开门！”

伴随着蛮横叫喊声音的，是士兵们的拍门声。听的出来，这一带所有的屋子都受到了他们的排查。

“长官。”

一个恭敬小心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林暮却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而这个声音的主人，应当也就是刚刚拉她进来这里的人了。

“你这间屋子为什么黑着灯？”一个粗犷的声音高声质问道。

“实不相瞒，我刚刚在睡觉，听到您的声音就赶紧起来开门了。”

“睡觉？你就在这里睡觉？”那士兵的声音有些疑惑和鄙夷。

“是的，也不怕您笑话我，我生意不好，没钱再去租公寓，只能在这店里凑合着睡觉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二十岁左右，长的还挺漂亮的。”

“啊？这倒是没有，因为我刚刚一直在睡觉。您要是不放心的话，要不在我这店里搜一搜，毕竟我也害怕混进来什么不该来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林暮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似乎停到了自己面前，林暮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只怕稍有不慎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你自己一个人睡在这里，真的不害怕吗？”那士兵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奇地问道。

“习惯了，就还好。”

没过多久，那脚步声就再度响起，且慢慢离她远去，林暮也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看这里没什么事，你继续睡吧。不过夜里还是不要放松警惕，好歹点个火把防身。”

“是是是，谢谢您的提醒，我回头就把火把点上。”

又间隔了一小会，那士兵像是出去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外面喧闹的声音也似乎被屋门重新隔绝在外。

林暮依旧躲在这不知名的地方，没有擅自行动。而外面的人也没有了别的响动，似乎正在注意外面的事态。

“奇了怪了，刚刚明明看见这有人的。”

“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们可挨家挨户都搜过了，没有可疑的人。”

“难不成我看错了可我看着明明是个年轻女人的样子啊。”

“这么黑的地方你还能看出来是年轻女人？想女人想疯了吧。”

随即是一阵嘲讽的讥笑声，再然后就是埋怨的声音。

“你这一看走眼，我们可就忙活了这么一大阵子。再说那林暮不是朝南边跑去了吗，怎么会在我们这里？”

“就是啊，本来也就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你这一下子整得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呢。”

那名最先发现林暮行踪的士兵被群起而攻之，半天都没再说话。

可殊不知，他才是真正看到有用东西的人，只可惜，还是没有用。

半晌，脚步声和交谈声都渐渐远去，周遭再度恢复了夜晚的沉寂。林暮这才听到外面屋子里人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且在慢慢朝她靠近。

柜门打开的时候，林暮看到外面已然亮起了一只火把。火光照耀在屋子里，将那人的面容清晰地映照进林暮的眼眸。

“刘申。”林暮平静又兴奋地说道，刚刚他和士兵交谈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出来他是谁了。

“林暮。”刘申应着看了她一眼，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而林暮看他这样有些腼腆的样子，感觉有些微微的陌生。不光是他的神态，他的样貌也已经有了些变化。

从前的他看起来就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不良少年，现在的他不但没有了当初的狂傲和痞气，面容里反而还多了些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和成熟但同时那也是与生活艰难斗争后显出来的沧桑与疲态。

林暮：“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见到故人，林暮自然是惊喜的，尤其还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尽管过去他们有许多不愉快的事，可当时正当年少，冲动鲁莽，此时的他们却都俨然是大人的神态和模样了。

刘申挠了挠后脑勺：“我在这里，做生意。”

刘申这样一说，林暮方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周围的环境。而这一看，她却猛然被吓了一跳，身子都险些没站稳。

而刘申似乎也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急忙上手扶了她一把。

只见这被火光照亮的屋子里，放置的全是办丧事用的花圈、寿衣、纸钱之类。而在林暮身后的墙上，还挂着一个纸扎做的假人。

昏暗的火光下，这假人更显得诡异。也难怪刚刚那士兵会问刘申那样的问题了。

与此同时，林暮还注意到，她刚刚藏身并不是什么橱柜，而是一面墙，只是墙里面被凿空了，堪堪有了块容纳人的地方。

从外面看来，这墙壁贴合的很好，若不是贴近了仔细去瞧，根本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林暮：“你现在为什么会做这种生意啊？”

并不是林暮对这种生意有什么成见，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刘申以前家里条件也很不错。当初他之所以要离开苏镇，就是因为家里的大人要送他来都城上学。

可如今，他却是以这样的手艺过活。而且林暮刚刚也听到了，他生活拮据，另外租不起公寓，只能在店里睡觉。

听到林暮的问题，刘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也没想到我如今会过成这个样子吧。当时我来到都城，本以为能过过大城市的逍遥日子。可没过多久，家里的生意就出了大问题，不光是房子押出去了，我们还得四处躲债。因为实在还不上钱，我母亲整日担心惶恐，最后得了一场大病死了。而在她死后不久，我父亲也在逃债的途中意外身亡。”

说到这里，刘申的眼中就蒙上了一层深刻的灰，那其中散布着困顿、绝望和挣扎。林暮难以想象，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刘申：“就这样，我就只剩下了自己，而我所有的亲戚躲我就跟躲瘟神一样，所以我就没去乞求他们的可怜，而是自己拜了师傅，做起了这门手艺。我师傅待我很好，可惜追债的人还是找上了门，回回都要把我师傅的店砸的一团糟。几次三番之后，我就离开了我师傅，自立门户。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找到了我。做这行赚的钱不多，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给他们钱。每次没钱给的时候他们就会打我，后来我就在墙里凿了个藏身的地方出来，这样他们即便来了，也找不到我，最多只能砸一砸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刘申说着，抬起头看了看他店里的这些不知道是会被卖出去还是砸毁的东西。

听完刘申这一番遭遇，林暮心里一阵复杂。彼时的他们正年少，各有各的骄傲和执着，可如今再见面时，却是各自经历着生活的困顿。

真是世事无常。如今再回过头去看他们当初的事情，还真是幼稚而天真。

半晌，林暮叹了口气，问道：“你还欠多少钱？”

虽说她知道刘申大概率不会接受她的帮助，但她还是想尽一份自己的力。

听言，刘申轻笑一声，说道：“你这是要帮我还钱吗？可你别忘了你自己现在还自身难保呢。”

林暮也随之无奈地笑笑：“不过钱的事情，我应该还是能想办法帮到你的，你一直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

刘申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林暮的好意：“不用了，我自己家里欠下的债，我自己会还的。不管要还多少年，我都一定会还清的。”

看着刘申眼里坚毅的光芒，林暮心中一动，说道：“嗯，我相信你一定能很快就还清的。”

刘申却又是一声轻笑，似乎并不对林暮的这句话有信心。他随后说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前段时间我听说你的家族反叛了，你们全都到安城去了。”

原来刘申也晓得她的事情，既然这样，林暮也就不用隐瞒什么了，如实说道：“白蕴和李慕清应该还在都城里上学，我放心不下他们，准备去他们学校看看。可这城中到处都有人巡逻，我差点就被发现了，还好你把我拽了进来。”

刘申：“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他们的大学应该离这里挺远的。这一路上岗哨很多，你很可能会被发现的。”

林暮：“其实我本来是想等白天的时候，找辆车开着过去的。可我住的旅店突然被搜查，我也只能跑出来另做打算了。”

刘申：“那你还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林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刘申：“那你要不在我这里凑合一晚吧。”

听言，林暮下意识抬头看向他。而刘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耳根渐渐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别误会，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我就是单纯地想帮你。如果你不想在这里住，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找别的地方。”

不用他多说，林暮现在也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就怀疑他的居心。一方面他们都长大了，另一方面她也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

只是让她心里有些波澜的是，在这样难堪的情状下，救她于危急中，热心来帮她的，却是一个以前她讨厌了许久的人。

林暮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误会你，我相信你。既然你愿意让我留下来，那就谢谢了。”

看到林暮没有误会，而是答应了下来，刘申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好，那我现在给你收拾睡的地方，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林暮：“不会。”

刘申转身走进了一旁的小隔间里，林暮也随即跟了上去。

这本应该是被平常商店用来堆放杂货的东西，可如今却成了刘申休息的地方。

看着拥挤的隔间里只孤零零地支着一张破旧的木板床，林暮的心里突然泛开了一阵苦涩。

在这全国最繁华的城市，王室与贵族齐聚的地方，物欲横流，眼花缭乱。有人坐享上好的地位和资源，生活得奢侈而糜乱有的人却在这阴暗的一角，为了生活担惊受怕，困兽犹斗。

出了外面那扇门，便是现代繁华的城市街道，这一墙之隔，隔出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暮看着刘申收了他原来盖过的被褥，而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新的被褥来给她换上。

林暮本还想阻拦他，叫他不必这样客气。可刘申却一再坚持着，说林暮好不容易能投奔他一次，他一定要把林暮招待得好好的。

看着刘申疲惫却又活力满满的背影，林暮在他身后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等铺好被褥之后，刘申就让林暮安心休息，随后自己就抱着那套换下来的被褥去外面打了地铺。

等两个人都躺好之后，听着彼此交替响起的呼吸声，刘申又开口问道：“林暮，你饿不饿？饿的话我煮东西给你吃。”

“不用了，我不饿。”林暮轻声回答道。

虽然她肚子确实有一点空了，可她也不想让刘申再起身为她劳累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刘申又问道：“对了，咱们以前那些同学，过得都还挺好的吧，现在应该好多都在读大学吧。”

“嗯。”林暮应了一声，但其实她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她只是在白蕴那里听到过一些大致情况。

刘申叹了口气，说道：“可真好啊，要是我当初也不那么犯浑，好好念书就好了。只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

林暮安慰道：“没关系的，只要你想上学，日后也有机会上的。”

刘申像是笑了：“嗐，也就随口说一句罢了。像我这样脑子不好使的人，上学也没用。更何况，我还得先还债呢。”

听到这里，林暮还想再开口安慰他些什么，可刘申却是抢先说道：“好了，不跟你说话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你还有正事要做呢。”

刘申回避了话题，林暮便也不再继续了，回道：“嗯，晚安。”

刘申：“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