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是一朵生在冥界的彼岸花。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彼岸花开满了一片。
火红遍野,妖冶似火。
因此得名“火照之路。”
“彼岸花,彼岸处,映万重,幽冥路。花开叶落无双生,相思相念永不负……”
她法力甚微,习法也经常偷懒。
就连作为一朵引魂花最基本的,超度黑白无常从凡间带回来的魂魄都没资格。
彼岸花一千年的花季刚迎来,这个时段是冥界最忙的时候。
洛泽不绝的魂魄从四面八方而来,由负责不同地段的黑白无常带领着走过‘火照之路。’
再交到孟婆那领了汤,喝下去就完成任务了。
而她作为‘无业人员’,在众妖都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每天都无聊的到处去蹦跶。
今日她就蹦跶去了孟婆那,看孟婆举着半碗忘情水,递给了一个魂。
魂不接。
她双目含泪,呆愣的凝着孟婆。
“既然到头来都是要饮这忘情水,为何又有彼岸花香来勾起前尘旧梦,徒增伤悲呢?”
孟婆左手杵着拐杖,右手举碗,语气生冷毫无波澜:“因果循环,知因才可结果。”
似乎已经麻木了,从没有一个魂可以在想起往事后,能痛痛快快的饮下忘情水,总要问上几个悲春伤秋的问题。
过了良久,孟婆见魂还是没动作,叹了口气嘴角挂起了无奈的淡笑:“唉,饮了吧,你想的那人早已另纳新欢了。”
孟婆灰黄的双眼,透过魂的眼睛已把她的前生看完。
甚至连她如今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人也看到了。
……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好不快活呀!
“不!不可能的!他说过一生只爱我一人,如今我尸骨未寒他怎么会?”
“肯定...肯定不会的……”魂语气突然激动了起来,可说到最后也不知是在反驳孟婆或是安慰自己。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天下男人皆负心……”
魂含在眼中一直要掉未掉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她笑得极近癫狂,笑得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曼珠在一旁麻木的看着,这奈何桥上看的多是怎样。
可她却始终看不懂。
不是说笑是开心,哭是难过吗?
那现在像这个魂又哭又笑的,又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魂说完后,非常爽快的接过了孟婆的碗。
仰头一饮而尽,干净利落。
喝完后似乎是有所感应到一旁曼珠疑惑的视线。
头一扭,用着疲惫的声音说:“小姑娘千万不要去好奇这世间情爱,辛酸且苦涩惨痛无比!满是谎言肮脏至极,苦啊!苦得很,我恨他,我恨死他!”
忘情水生效的很快,魂甚至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忘情水起作用后,就笑得一脸憨痴的去轮回了。
这时孟婆扭头看向了曼珠,她怕怕的缩着脖子,也不用孟婆开嘴,自己就很识相的走了。
孟婆平时很宠她,但在引魂一事上一向严肃。
曼珠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脑袋瓜里想着。
什么是恨呢?
“婆婆说过凡人有七情六欲,那这恨是属情?还是属欲呀?”
“这凡人也太复杂了吧!做凡人一定是活得很累的。”
因为她从未见过有哪一个是可以笑着走过火照之路的。
哭的严重的就如同入了疯魔一般,拦都拦不住的,一头扎进了忘川。
听说是因为他们有心结,忘不掉前尘不舍去转生,却又阳寿已尽回不去凡间。
只能一头扎入忘川水中,守着过去做一只孤魂野鬼。
可忘川河容不下有情人。
它会一点点的清洗着你的灵魂,要洗掉你的过去。
十年不够就一百年,不行就一千年。
它清洗你的灵魂的时候会十分之痛苦,犹如剥皮抽筋那般。
所以少有人可以受得了,最后都会自己挣扎着爬上来找孟婆领忘情水。
“哎,我都五千岁了。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花妖一样,成为火照之路上的一员啊!”
在快回到她与孟婆同住的小阁时,她收到了孟婆的千里传音。
“孩子,你跟着传音符来找婆婆。”
她感觉很奇怪,孟婆此时不是应该在奈何桥上给魂魄递忘情水吗?怎么会有空来找自己?
“不管了,跟去瞧瞧再说。”
她运起法力化身为一道红色的光,跟着那道符转了好久好久,一道又一道的弯弯拐来拐去。
突然又是一个急拐弯,等她追上去后,那道泛着绿光的传音符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落地重新变回了人形。
与她的原型相互照应的,她身着一袭红裙,简单的无多余的装饰。三千青丝绾起了一半,一半垂落腰间随动作而摇晃着,别有一番风情。
看着像凡间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实际她已经是五千岁高龄的老妖怪了。
她束发的发带甚是奇特,也是一段红绸带,但却穿着两个绿色的铃铛,不大不小的让人一眼就可以看见。
她脑袋一动,铃铛也随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悦耳动听。
这发带呀,是白无常从凡间带回来的。
曼珠偶然看到,一眼便移不开了目光,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青葱的颜色,然后眼睛又湿漉漉的看着白无常。
白无常有个生前的名字,叫梁棋山。他的哥哥黑无常叫梁栖山。
这两个黑白无常跟曼珠的关系最好,虽然这奈何桥上经常来来往往很多地区的黑白无常,但曼珠就感觉跟他们两个比较亲近。
虽然黑无常老是黑着一张脸的,但也只是外冷内热而已。
白无常梁棋山就把发带给了曼珠。
“这是我从凡间捡到的玩意儿,没什么稀奇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好呀好呀,谢谢棋山哥哥。”
然后这一带呀,就带了整整四千年。
曼珠此时表情难以言喻,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她看到很多的魂魄从一个方向涌来,源源不断的越过她奔向了一个黑色的大漩涡。
眼前有一道爬满铁链的拱门,拱门中央的门匾上是血红的三个大字‘往生门’。
“喝完忘情水后走过奈何桥,会来到一个往生门,越过往生门就是轮回眼了。”这是之前曼珠跟黑白无常他们两个闲聊的时候,黑无常告诉她的。
黑无常对曼珠来说更像一个大哥哥,而白无常就经常跟着自己一起捣蛋。
曼珠虽然听说过,但她却从未来过这里。
她一直都是在前面奈何桥那的,就算她想过去孟婆也不给她进。
可今天却被这传音符带着的来到了这里,是孟婆要我来这的吗?
还是我走错路了,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
还得快快走才行,不然让婆婆知道我偷跑来这儿,非打断我的花腿子不可!
可曼珠却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双腿无力,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轮回眼是个快速旋转的漩涡,那些魂魄一靠近,瞬间就被吸过去吞噬干净。
看得曼珠猛得一哆嗦。
好像她之前因为好奇,央着白无常带自己去了十八层地狱,然后看到那些鬼魂的互相残杀,互相吞噬一样。
那些看不清的脸,张着血盆大口,一口一个就把自己的同类给嚼碎了。
吓得她做了好几十年的噩梦。
白无常也因为此事十分愧疚,经常从凡间偷偷带一样零嘴来给曼珠。
黑无常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装不知道。
其实冥界有一条规矩,就是凡间的东西不可以带回冥府,因为阎王觉得凡人虚伪,连带着凡间的东西都充满了伪善的恶臭味。
看来掌管冥界恶鬼妖怪的阎罗王,曾经也在凡人身上在过跟头呀!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谁也无法免俗呀。
等她双腿力气恢复过来后,却又情不自禁的往轮回眼靠近了过去。
她虽然十分害怕,却还是不由自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她宛如被蛊惑般迈出步伐,红衣裙拖延长长的,就像是开了一路的花一般。
发带上的金铃铛也随着脚步清脆的作响着。
“叮铃……叮铃……”此时的铃铛声也变得十分的奇怪,再也不复往日的清脆,反而是十分渗人的响声,特别的刺耳,像是人的惨叫一般。
但曼珠听不见,她眼前只有那个漩涡,耳边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声音:“跳下去,跳下去!你命该如此!天命如此!”
是轮回眼的狂风吹回了曼珠的意识。
“我...我刚刚是着了魔吗?”曼珠一回神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轮回眼的边边,想起方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解疑,轮回眼的狂风大作吹得曼珠眼睛都睁不开。
吹得她青丝飞扬,红裙也灌进了风吹蓬了起来。
‘叮铃’一声脆响,她的发带被风吹开了,她想伸手去抓回来,却只抓到自己飞扬的头发,发带被轮回眼吸了进去。
大风吹迷了她的双眼,吹得干干的酸涩难耐。
眼泪着急的涌了出来,想湿润一下干涩的眼睛。
可是眼睛湿润了之后,眼泪居然还在继续掉。
‘为什么我感觉心口像被一只利爪紧紧捏住了一般,又好像被扼住了咽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突如其来的难受劲,吓得曼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我要离开这!
她在狂风中艰难转身,挣扎着想要逃离。
可她刚一转身还没看清,就被一只手大力的往轮回眼一推...她还来不及惊呼,就被漩涡瞬间吞没。
突然来来往往赶着去投胎的魂魄们全消失了。
只剩下一人驼着背站在那,犹如风中之烛。
孟婆僵硬的收回伸出的手,骨瘦如柴干干巴巴的,就好像只有一层皮包裹着而已。
刚才把她推下去的竟是孟婆...
孟婆半耷拉的眼皮下昏黄的眼珠子,暗光明明灭灭。
那个玉铃铛孟婆怎么也毁不掉,她也丢过,可不管是丢下十八层地狱,还是丢到人间,第二天都会奇迹般的回到曼珠身上。
“这都是命啊!孩子,婆婆帮你拖了四千年,逆天而行已是油尽灯枯了...”
“噗...”一口红得发黑的血从孟婆口中喷出,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咳得原本就弯的背更是如同弯成了一道拱桥。
半响后,孟婆正了身形。左手柱着鬼头拐杖,一步一步用尽全力的往回走。
她嘴角的血顺着她蹒跚的步伐,一滴一滴的,滴出长长的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