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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照,远山的浓雾在重重叠叠之中美得如梦似幻。

申夫在崖上平静地凝视着渐行渐近的人影。

他等待的最终结果来了。

污妖君死了。

那个商姓殷氏近代以来最为风华绝代的不世之才,在他问鼎失败的穷途末路当中,苦苦挣扎亦无济于事,就此死在了王畿之地。

“王弟不贤,国之不幸。”

申夫稍稍偏首过来,便看到了随从寺人此时手中捧着的夕照剑。

那是污妖君昔日驰名商殷的利器级名剑。

有这把剑还不够。

在他前来狙杀污妖君时,他的君上费伯午便再三叮嘱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勿要让外人以为污妖是为天子所杀。

现在污妖君坠入崖底的尸体,被他昔日的下臣田集割下首级带来了。

“申大夫……”

田集捧着污妖君首级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弑主者,必遭天谴,而他没有退路。

旁边的蒙无由言笑晏晏地说道:“问鼎失败,修为全失,他便再也不是以前的贤王子了。先王山陵崩,他从姬卫回来,如癫似狂的在宫外当众毁面,有离得近的寺人曾与我说过,他皮肉吱吱烧焦的声音,他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北鄙大夫窦建成失笑道:“不然何以天子会赐他污妖之称。”

污妖君的首级上还有他的面具。

申夫对这副可怕的面具并不陌生,从污妖君六岁踏足武道开始,这副使人望而生畏的面具便一直佩戴在他的面上,除了亲近之人,外人无从窥探他的面容如何。

申夫不曾见过污妖君藏在面具之后的真容,却知道那和丑陋没有半点干系。

殷显王二十六年,丹燕公子玠来朝。

申夫现在都还记得他初见公子玠时,那仿若见到暮雪翩然而至的感官印象。这位从燕地皑皑雪山而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曾让大殷邑几度交通堵塞,商殷的国人们争相围观燕国第一美男子的风姿,致以道旁观者如墙柱,玉华掷如雨幕。

彼时的王子未,今时的天子对公子玠的评价却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不及章台。

污妖君当时住在章台,殷显王二十六年是他人生中风光无限的尾声。

便在次年仲春,商姓殷氏迎来噩耗,他们惊才绝艳的天子继承人在《九五宝典》的生死之关中问鼎失败,致以武道修为散尽,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

申夫往前几步,揭开污妖君的首级面具,不禁大是皱眉。

污妖君将自己毁得面目全非,现在外人对着他的残貌如何能够辨别一二。

“尚大夫。”

申夫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尚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这个陪伴污妖君二十多载的老仆臣来做最后的身份确认。

“称你一声亚父罢了,何至于如此惊慌,若是没有你,我在宫中无人可依,只怕已经死去多时了。”

“左右你都不肯,那我称你大伴如何?”

仿若昔日宫中那个稚子的声音还在耳畔,尚喜的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应声把微垂着的眼帘抬起。

短短几步,仿若二十多载的岁月一闪而过,旁人无法分辨的首级便在尚喜面前三尺之外。

他真的死了么?

殷显王六年春,一个在厥阴监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寺人被安排到“女御”异氏的椒室。

异氏为妖姓之女,生得倾国倾城,曾为天子大为宠爱,后来不知因何起了厌离之心,认为异氏是不详之人,将异氏冷落在椒室,即便得知异氏怀上他的天子血脉亦没有再来。

侍奉如此女御,尚喜当时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会是他平步青云的开始。

尚喜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就如当日他触摸着那个婴儿。

异氏难产而亡,小小婴儿把眼睛睁开的那一刻,尚喜在旁惊骇地发现,那双新生眼睛仿若会说话一般,里面竟流露出他这种婴儿本不应该有的悲伤。

他更看到婴儿艰难地想要把他稚嫩的小手往前再伸一些,以求能够触碰到他早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母亲。

“他的面上有这种一模一样的烧痕……”

首级的面部烧痕密布,尚喜的指尖在触及左眉时,以他尖细的阉人声音向众人汇报。

只是尚喜说的是他有,而非肯定的是他。

商殷国人都道章台有大贤之风,虽然不时私德有损,却不失为一位贤明之主。但是对于尚喜这种类父类师的亲近之仆而言,却是知道章台的面具下面藏着的心性有多么的阴冷难测,有时候甚至比他狰狞可怕的面具更为使人毛骨悚然。

申夫在旁想要予以确认地问道:“能否认定为污妖君本人?”

“大伴。”

椒室庭院外,艳阳正高照,在树荫里的小小稚子挥舞着小手。

阳光透过单薄的云层照耀到他稚嫩的面上,使他在外人眼中看来真就如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

他日渐张开的容貌与他妖姓异氏的母亲一样。

完美无瑕。

从襁褓中到牙牙学语,小小章台从来不在人前叫苦。在母亲早逝,父王漠视的冷落里,他在险恶的宫闱之中早慧得如同一个妖孽。

椒室仅有的几个傅姆竖人多不可信。

他只有他。

而他,也只有他。

尚喜不敢承受他的亚父之称,待他却如同真正的父亲一样。

那个时候的章台在尚喜眼中是最为真实鲜活的章台,而他亦是庶王子身边最为忠诚可靠的寺人喜。

他是何时对章台滋生出那种一日胜过一日的畏惧?

甚至于后来的恐惧?

他也不记得了。

只是后来的尚喜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晚上的自己。

章台那时还不足六岁,从噩梦里醒来,罕见地在他面前惊慌失措得如同被人射中要害的小小麋鹿,乃至于哭得泪流满面:“大伴,我杀人了……”

这不过是稚子噩梦所致的荒唐之言罢了。

他当时如是认为。

“大伴,若是我早早地死了,那便也罢了。若是你发现我一直活着,活到了弱冠,活到了花甲,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活成了我最为厌恶的样子。”

章台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却带着他所不能明白的害怕,软弱无助地望着外面的黑夜。

日后的尚喜才知道,那时的章台对他的那种真情流露,从那以后再也不会有,他以后所陪伴的章台渐渐变得连他也感觉到陌生。

陌生到可怕。

此后不久,六岁的章台便如同旭日一般冉冉升起,光芒日渐照耀商殷。

无与伦比的天赋异禀让章台开启他惊艳商姓殷氏的武道之旅,从冷落到恩宠的天子特许他武道天资最为出众的庶王子开始修炼商姓殷氏至高无上的《九五秘典》。

殷氏宗亲们呼呼雀跃,纷纷向天子道贺,因为他们迎来了商姓殷氏式微衰败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

无数商殷国人把目光注视着章台,期待着章台能够早日破开武道真种之秘,手持着历代殷氏天子方能执掌的天子剑,代领他们商姓殷氏走向中兴,再现天下各方诸侯络绎来朝的盛景。

于尚喜而言,一路陪伴着章台从低谷到荣耀之巅,却有一种难言的伤感越积越深。

他在人前戴上了向天子索要的定制面具,从此喜怒不形于色,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会去做些什么。

包括尚喜在内。

如此多年的时间,只有偶尔那么一两次,尚喜方能捕捉到他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真实情绪。

譬如那个阳光温暖的慵懒午后。

已经由区区寺人登上家臣之巅的尚喜穿着商殷以红黑两色为尚的大夫华服,走过章台水榭的曲折廊道,在波光粼粼的湖畔之侧,见到了刚从小憩中醒来的他。

“方才做了一个噩梦,险些以为会在梦里死去。”

章台的面具被他随意搁在席旁,外人难得一见的容颜,让徐徐而至的清风都仿若在此时对他起了许多的亲近与倾慕。

尚喜恭敬地静静聆听。

“在梦里遇到一个完全不能与之匹敌的对手,与他很是亲近的人如此评价过他,道他是由九种东西做出来的。分别是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豹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鬼魂。”

这些词汇,尚喜不是一一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章台从小便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尚喜早已经习惯。不过纵使只是一知半解,尚喜也能猜测得出,他梦中所遇之人当属大恶之辈,因为大贤之人不应该与这九种东西同时牵连到一处。

“我认识他很多年了,只是他不认识我罢了,所以他死了,而我活着。”

章台说完笑了。

自从章台戴上面具以来,尚喜已经鲜少能够看到他的微笑。他的笑容从小便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温暖人心的力量,便如照进暗室的暖阳。

传说中,这是妖姓人的天赋,只是他的母亲没有,亦没有听说有与他一样微笑的妖姓人。

“大伴,你知道么?”

章台从席上徐徐而起,把面具再度放到面上,带着无法言喻的孤寂,于水榭的凭栏处遥望着葱葱郁郁的远景。

“六岁之时,我断然不会想到,日后的我,会与他变成一类人,他无法控制他的畸形病态,我也无法控制我的……”

整个过程都是章台在自言自语。

尚喜望着那个早已经仿若巍峨高山一般的背影,发现心中想要与他说的话,再难如以前那般的无所顾忌。

他与他,已经没了曾经的亲密无间。

这是一种难言的悲哀。

“尚大夫?”

申夫连着唤了尚喜几声,见这老阉在污妖君的首级面前愈发的神情恍惚,不耐地再唤时,声音之中蕴入了一丝天脉修为之力。

尚喜耳膜刺痛,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请罪。

污妖君首级的面部损伤太过,纵使是尚喜也不易三两下便能完全确认。他也只见过三次章台的毁容,首次便是在章台刚毁之时。

方才蒙无由在数落章台的罪过时,说章台在毁容之时如癫似狂。

不。

他只是说对了前面。

回到章台水榭,在尚喜为章台敷伤之时,章台的反应再是平静不过,纵使是痛得几度昏厥过去,他也只是把指尖掐入掌心,与他说道:“问鼎失败,无颜再见父王,索性便毁去。”

那不是零星半点的烧伤面积,而是章台有谋划的整面毁去。

其中的痛楚非常人所能为。

多年前,章台还是稚子的时候,曾经说过,若是他一直活着,会活成他最为厌恶的样子。

日后的他再没有如此说过,因为他发现他并不排斥活成那个样子。

活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殷未嫉恨我如此多年,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要在新天子的剑下觅得一线生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从小便事事都爱与我比较,现在我连他明赞暗厌的容貌也当众毁去,除了他不好女色,而我侍妾远远多于他之外,现在还有哪一样是我优他劣的?”

尚喜看到章台的唇角在微微上扬。

这是在痛,还是在讥笑?

尚喜分不清。

便如他分不清章台是因为无颜去见先王,还是因为事情忌惮天子的嫉恨之心,从而如此残忍地把他的面容毁去一样。

“父王不豫,传我回殷,我为人子,不能不回国,正如以贤武著称的殷未不能在大殷邑无缘无故杀我一样。如今我面容全毁,修为更是没有一点复原迹象,殷未若是顾及一点手足之情,想要以天子之尊时不时召见我这个无用废人,看看我过得有多凄惨,那我便有机会一直留在大殷邑苟活。”

“若是殷未厌我多年,始终没有容我之心,必会假他人之手,在我离开大殷邑时,将我杀于半道。你去与王刺联系,着他集结狼牙卒,往殷国边界开拔,化整为零进入商殷,随时准备驰援。”

脑海中的往事一幕幕。

尚喜抹去首级血垢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不可思议地落到首级的额角上。

那里的烧痕不显,反倒露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符号。

这种宛如蚯蚓的符号,尚喜曾经见过。

章台谓之为问号。

骗人。

这个首级不是他的。

尚喜心中骤起无数惊涛骇浪,脑际更是禁不住地轰隆隆作响,章台在那一刻对他也没有多少真心话,他早便知道他最为敬重的亚父遵从于三阴寺令背叛了他。

既是如此,章台为何还要全权放手,将所有家中事务全部交由给他处理?

狼牙卒因为他的背叛并未出现在商殷。

章台难道会猜不到么?

申夫在旁有些惊讶地望着尚喜的异状:“尚大夫,看得如何了?”

尚喜口角微微发颤,仿若用尽了半生的力气,尖细的声音艰难地徐徐道:“确认无疑,这是……”

他微微一顿,最后口中吐出两个字:“污妖。”

申夫不疑有他,污妖君问鼎失败,不仅修为全散,更要日日承受商鼎的反噬之苦。听闻他在姬卫之时放浪形骸,不加节制地与诸姬夜夜笙歌,回到大殷邑时已经连路都走不稳了,这种人能在死局里生出什么花样来?

尚喜作为下臣全程参与弑君计划,此时有些复杂情绪反应实不为奇。

当下颔首道:“如此甚好。”

令随从寺人将污妖君的首级拿走,与他的夕照剑等遗物一同放妥。

如此大事已定,众人言笑晏晏。

尚喜辨出首级的身份,正要退到一旁,忽然周身汗毛乍起,手中的佩剑完全来不及出鞘,申夫藏于袖中的手掌便如雷霆而至。

猝不及防下,尚喜堪堪以剑柄抵着乍隐乍现的五指。

掌如浓墨,完全捉摸不定去处。

这是商殷武学圣地三阴寺中少阴监人的《少阴绵掌》,列入当世列侯级法门,尚喜岂会不知道厉害之处,尤其偷袭的人是申夫这种少阴大监。

“你……”

尚喜腹心中掌,难以置信地跌飞出去两丈开外。

其他人或是鄙夷的冷笑,或是漠视的围观,唯有交出污妖君首级的田集失声道:“申大夫……”

他与尚喜是一丘之貉的叛君之臣,彼此自然唇芒齿寒。

申夫冷漠地道:“离开大殷邑之前,寡君曾与我说过一番话,主要是说给田士听的。尚大夫若是想听,也可以一并来听听。”

申夫口中的‘寡君’是他的君上,殷王未唯一的胞弟费伯午。

封邑在费地,爵为伯,名叫午。

田集情知事情有些不妙,却不得不从命地道:“当洗耳恭听。”

“寡君当时曾言:商姓殷氏是上神遗落的人间的血脉,天生贵胄,为天下公室之主,而今诸侯不法,怎能再容下臣背主。污妖丧德,死不足惜。而他门下贪生畏死,因利而弃我殷氏宗亲者……”

田集听不过三两句,神情便已经难看之至,待到申夫口中的者字一出,他的手中佩剑已经出鞘。

非得杀人,而是想要逃亡。

申夫半眼也不去多看狼狈逃窜的田集,早已经有数人将他团团围住,不过是三两合的时间,便将他击倒在地。

“田士不必惊慌,污妖之事多承你们相助,寡君是信守承诺之人,并不会要你们的性命,答应给予你们的事物,仍然会送到你们手里,只是要劳烦你们到费邑小圄中住到老死。”

圄为商殷的监牢。

尚喜忽然发出阵阵低笑。

申夫斜眼乜去,不愉地问道:“尚大夫为何发笑?”

尚喜口角溢血,咽喉里面咕咕有声,忽然笑得鼻涕眼泪直流,甚至于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名申夫的随从寺人上前将他几掌掴得笑不出声来。

申夫挥袖道:“带走。”

“亚父,你老了,现在动不动便会哭。不再像我年少时,你牵着我的手,走上重重石阶,登高而望王城内外。告诉我,身为殷氏子,当在离旭日最近的地方,远眺阳光照耀之地,不可一日有忘,因为那些都是殷氏曾经拥有的国土。现在我们在你当日所说过的阳光照耀之地,陷入到了如此死地。”

这是章台在死亡突围前与他说的话,也是多年以后再称他亚父。

现在两人各隔一方,不知日后能否相见,亦不知对方死活。

尚喜眼中有泪,嘴角却有笑。

原来如此,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寺令不负君。

章台怎么会不知道天子与他,三阴与他,若是要分生死,是万万不可能不了了之的。

难怪自从回国以来,他做事总是透着些古怪。

尚喜还想再去多看几眼首级。

只是再也不能了。

“尚器在你回国之时,意外横死在你被商殷国人讽刺为乐不思殷的姬卫国都‘朝卧’。我如若猜得不错,这个首级应当是他的是么?”

“他的面部烧痕不是近来才做的,以你一贯谨慎的做事习惯,当不会犯此大错给申夫一眼看穿。尚器毁面的时间不是与你同时,也相差不了多少时日。”

“你一直不信天子会放过你,就如你从来不信三阴寺人会为了你背弃寺令,所以你让尚器‘死’在了卫地,省了他的两难选择。”

“而从你选择回国的那一刻开始,你便在为今日的假死脱身做准备了,从此世上再无商殷章台,取而代之的是纵横数国的大匪首。”

尚喜笑中带泪的一行老泪沿着脸颊滴落到手背上。

别人不知道章台的另外一个身份,他这个亚父岂会不知道,更全程参与在其中,见证了章台越来越可怕的陌生。

他不止是商殷温文尔雅的贤明王子,更是凶名赫赫的大盗墨衣。

尚喜本就不是愚钝之辈,想通了此节,也不去细究章台假死计划里的种种步骤是如何进行的。

譬如鄢姬的棺椁里到底装的是谁,章台为何执意要带去封地。

这些现在都无关紧要了。

“你本可以将尚器的面部烧痕烫得谁也认不出,却故意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给我。我如果断定那不是你的尸首,申夫必然会大索方圆,以你如今的羸弱,要如何再次逃出生天。而且天子见过你的毁容,这个首级被送到大殷邑,别人认不出,纵使你沦落到如斯地步,亦要你死于非命的天子怎么会……”

不对。

尚喜猛然直起腰身。

章台做事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无的放矢,如果当真要假死脱身,绝不会露出如此纰漏给人一眼看穿。

现在章台在首级上面留下如此问号,尚喜可以想见辨出章台假首级的天子会是什么反应。

那会是何等的暴怒与不安。

“他……”

尚喜骤然失去所有气力一般瘫在囚车之中。

他并不是因为畏惧事情败露而被赐以大辟之刑,而是以他对章台的了解,只有在一种情况下,章台才会如此谋划这种故布疑阵的反击。

他真的要死了,已经没了暂避锋芒,东山再起的时间。

也是了。

纵使章台不死在今时今日,以他日日加剧的鼎伤,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

所以他无所谓于狼牙卒的驰援。

他更想看到的是他的亚父到底会不会遵从寺令杀他,并以此来成全亚父对他幼时的照顾之情。

至此,他与他不论生或死。

一刀两断。

尚喜直到此刻才明白,与其说章台是为天子所杀,不如说他是把命交到了他的亚父手里。

天色暗将下来,黑幕遮住人眼。

尚喜在恍恍惚惚仿里想起章台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亚父,此时正春日融融,我们今生还能感受到秋日的灼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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