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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的手令,除了少君与家左之外,不论是谁,皆不可进入囚室,你们几人也是如此,打开囚门踏入半步者,斩无赦。”

“遵家宰令。”

门口几人的声音与基涉一般的尖细阴柔,是商姓诸国中常见的三阴寺人,能被基涉委以如此重任,必然是心腹之流。

殷水流从袋中出来,见昏暗简陋的室中只有一榻,不见窗牖也不见烛火,只有月色透过一尺见方的通风口,为囚室内带来一点光亮。

“好生在此处思过,明日再来之时,我会问他们室中的情况。倘若给我知道你用你的口技之术,将嗓音变得忽男忽女的去戏耍他们也好,独自在室中胡言乱语也罢,便是家左为你求情,我也会将你的囚期延长。”

基涉的这句话是说给外面的心腹听的。

他竟谨慎到了如斯地步。

外面的雨渐渐止了。

听着基涉渐去渐远的声音,集乡青年在黑暗中松了口气,他知道殷水流的假扮者身份,不由得一阵同命相连的亲切,可惜基涉不准他们在囚室中胡乱出声,让彼此少了相互诉苦的机会。

他正要往床榻走去,却见殷水流夫妇相互搀扶着,举步艰难的要往墙角的地下坐去。

此时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囚室中仅有一榻。

这如何能睡三人?

集乡青年上前一把拉着殷水流的臂弯,指着室中唯一的床榻一顿比划。

要表达的意思自然是你们夫妇行走都不便,哪及他如此壮实,怎能在地上将就,且去睡榻去。

见殷水流推脱不肯,他干脆先行往地上一趟,便不打算起来了。

“如此便多谢了。”

旁边传来殷水流的低声道谢。

月色照来集乡青年的面上,他在地上挠了挠头,露出憨实朴质的笑容,学着殷水流那般压低声音道:“这位兄弟,我叫午大狗,你们叫什么,是哪里人?”

殷水流早便听出他说的是毛、昌地域的方言,商殷如他这样身份的鄙人是不会有姓氏的,更不会如此说话称呼外人。

他瞥了一眼室门:“午兄弟,我是卫国人。”

午大狗咋舌道:“听闻卫国在弭水之侧,不与我们毛国接壤,你们夫妇怎会来到这里?”

这里竟不是阙无殇的母邦,而是阙国的西邻崋毛。

正当午大狗要多聊一些时,却见殷水流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午大狗面色忽变,忙也屏息凝听外面的脚步声。

待过了片刻,殷水流才又低声道:“午兄弟,我们不宜多说,不然明天项上人头不保。”

再忍着四肢百骸的痛楚向午大狗行了一礼。

谢他让榻之情。

夜渐渐深了。

殷水流背抵着墙面,盘膝坐在榻上,郑旦已经蜷缩在他怀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午大狗遭逢巨变,性命被人拿捏在手,在地上翻来覆去,又惧又愁,怎能安心入眠,直到后半夜的一阵阵倦意不断袭来,方才把眼睛微微合上。

旋即他又把眼睛睁开,呆呆地望着室中的如水月华。

不知道是否因为心乱如麻而生出了些错觉。

他竟觉得月色照来的光泽带着些血色。

等他凝神望去。

一切如常。

午大狗再把目光落到殷水流身上。

这个与他同命相连的男人一直盘膝坐在黑暗中,没有让身体触碰到半点月色的照耀,致以他完全看不清。

“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没睡。”

午大狗愁苦地叹息一声,怎地会让他碰到这等要命的事情,也不知道最后的性命能否保住。

胡思乱想当中,直到漫漫长夜过去,眼中带着血丝,竟是一刻都没有睡着。

室门打开时,午大狗翻身而起,满面恐惧。

天还未亮,基涉便来了。

他将储物袋打开,午大狗此次熟门熟路,正要过去帮忙搀扶殷水流一同入袋。

基涉阻止道:“此次,就你一人。”

午大狗见基涉的目光只在他身上,不禁骇然的往自己面上一指,想要予以再次确认。

基涉面无表情的点头。

殷水流微微皱眉。

午大狗被基涉带走的整个过程,基涉仅仅是看了他一眼便作罢,一句话都没有与他说过。

基涉现在对他的警告与威胁正在不断的升级,其中表露而出的意思再为明显不过。

没有他,还有午大狗,没有了午大狗,基涉还可以找来其他人。

而他若是失去了利用价值。

唯有一死。

感受到殷水流的阴郁,郑旦拿手摩挲他的掌心,又在他眼前比划手语,面上绽出了安抚丈夫的微笑。

天在此时慢慢亮了,她寻常不过的面容,带着美得不可方物的纯净。

殷水流不懂她的手语,这与他曾经学过的手语不同,但是想也知道她要表达什么。

他也拿着手语比划:“你不用担心。”

为防郑旦看不明白,殷水流反复在心脏部位比划,让他的继妻将心放宽。

将他们夫妇囚于此,与他们人在阙无殇的室中并无多少区别。此时殷水流的忧虑之处在于一日三餐的元食是否照常向他供应。

三十六粒元食。

只要断去,他的生机希望便会破灭大半,便是他开启下一次历练任务,将人身暂时脱离此间,结局也是希望渺茫。

生死未卜的囚室里,榻上只有半边生辉,夫妇二人抵着墙面彼此相偎,平静地望着通风口外的那片明亮。

太阳于日出时分从旸谷升起,在黄昏之际落入虞渊。

这等光景,不知还能再看几日。

便在阳光照进囚室时,郑旦无意识的紧握了一下殷水流的手掌,又慢慢松开。

她这两日倦怠,又已在恹恹里睡了过去。

殷水流偏过头来,将郑旦落到面上的青丝小心翼翼的别到她耳后。

忽而他的五指微顿。

阳光于室中照出他半面忽如其来的伤感,他的结发妻子伯姬便是这么死在他的怀里。

“落到如今这般光景,念在我们夫妻一场,你现在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疑惑藏在我心里已经许久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问出口,我不想在我死的时候,都不知道那个答案。”

“我十六岁便嫁于你,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你是大殷邑最有希望继承天子之位的王子,而他日的我,将会成为大殷邑的王后。”

“族内的姊妹曾经私下问过我,想要知道你面具之后的容颜如何。我现在都还记得我当时洋洋自得的语气和表情,因为我拥有着这世上最为称心如意的夫主。”

“婚后我有时会使些小性子,你待我从无厌烦,总会礼让三分,不论我要做些什么,你总会顺着我的心意。外人都道我们夫妇鸾凤和鸣,我也以为我们会如此携手白首。”

“直到家中的隶臣妾越来越多,而我一直不曾为你诞下王孙。我内心中的骄傲逐渐崩塌,妒忌如同毒蛇一样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噬咬我的心。”

“它好痛。”

“与你相处这么些年,纵使你在我面前总会脱下面具,但你在我眼中总如望不见尽头的深渊,除非我纵身跃下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不然我永远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为何我总猜不透你在想些什么,要去做些什么?”

“你妻妾成群,却还未有一个子嗣,府中每年都要无缘无故死去几个人。这些年间我背着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相信你从来一无所知,若非这次我做的太过了,你是否会一直与我如此相敬如宾下去?”

“在你来之前,我曾问过尚家宰,他避而不答,在我的苦苦哀求里,他叹息的看着我,莫名其妙地与我说了一件你小时的事情。”

“尚家宰说你曾经遇蛇而色变,便在他打死了之后也不敢靠近,却在此后不久,忽然下令每夜都要与你曾经最为畏惧的毒虫共眠一室,便是险些几次给毒死,你也要坚持如此继续。”

“有一日,尚家宰打开室门,看见室中的小犬已给大蛇咬得奄奄一息。”

“那是你最为宠爱的小犬,你称尚家宰为大伴,称它为小伴。当时你只要举手投足便可以救它。但那时候的你,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一直看着你的小伴彻底死亡。”

“事后,你将蛇与犬共炖。”

“我不知道我是那条毒蛇,还是那只小犬,服下毒药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当年若是我没有嫁给你,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模样。我一直不曾问过你的问题便是,当年如果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女子嫁给你,你是否也会如同待我那般待她?”

“是否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你才会如此容忍我,你待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这个身份。”

“这世上的万千女子,唯一令你在意的,只有你书房里那个没有绘出面容来的女子。”

“我说的对么?”

她。

终究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答,便毒发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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