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永康蹲下身子扶起了我:“没想到传说中祁阳公主唯一的徒弟,便是你!公主这是把你藏在宫中了!”
我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他顺势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对我的态度比以往要尊重许多,由于臀部的伤口在刚刚大打出手后又裂开了几分,屁股一粘凳子我便不自觉发出“嘶”的一声。
他轻声问我:“疼吗?”
“这不过只是皮外伤,多谢易大人关怀!”我低下头,客套地回他一声。
“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女子,但我不知道公主为何派来一位女子充当太监!我没有告知陛下,默默地观察你,你身上肯定藏着太多秘密!”
“当时公主离开得很匆忙,什么也来不及告诉我,便让我拿着令牌去找林掌柜。”我想起当年公主回头看我的那一瞬间,镇静而无奈,她很少有忧虑的表情流露出来。
易永康看着我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他心疼地叹了一声,接着目光朝着窗口望去,所有所思,娓娓道来:“祁阳公主是先帝所有公主当中最有才华且最具胆识的。我与刘小七还有公主年岁相仿,我们当年一同在宫中读书习字识礼学艺,皇家学院,请的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公主的字体娟秀大方,作为女子,她在书法造诣上远远超过了我们这些七尺男儿。”
易勇康慢慢地走近那副《归去来兮辞》,他盯着上面的落款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刘小七非常喜欢公主,是呀,公主如此优秀善良、聪慧美丽,常人都会喜欢公主的!”
是啊!我第一眼见到公主的时候,正是冲撞了公主的花车,公主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令我至今难忘。
易永康继续说道:“刘小七为了讨公主欢心,他努力读书,刻苦练剑。他曾经和我说过,公主如此高贵,必须许配给世上顶优秀的人,所以他必须令自己成为那个顶优秀的人,才得以配得上公主。在我们当中,刘小七是最具慧根,也是最刻苦努力的,他的兵法、政要、琴艺、棋技,都远远超过公主,唯独这书法,却怎样练也练不出公主的神韵。这或许是男子与女子运笔还是有分别的吧!”
我想起刘兴泉自从军以来,战功赫赫,极少打败仗,是胡人们闻风丧胆的人物,说明的确武功高强、兵法了得,而他能够任性不应召回京,气得皇帝只能摔杯子,说明的确有本事。况且这些都是假象,在全天下都以为他稽留在外的时候,他却已经悄然入宫多日,并且无人察觉。我想起他那日在宫监房屋当中饶过我一命,顿时手心出了汗。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公主最后没有嫁给他?”易永康突然把脸凑到我的跟前,双手扶着我的肩膀问我。
这个二十多岁的御前带刀侍卫,按理应该成婚多年,却一直未有婚配,突然像一个小孩子一般问我,倒是显得更加可爱。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跟着我的笑露出了笑容:“你终于笑了!”
我顿时双腮发烫,腼腆地转过身去,问道:“公主当然不嫁给他啦,公主和驸马爷如胶似漆,伉俪情深,是一对璧人,当然得一生一世在一起!”说完我突然心中悲伤了起来,我又颦起双眉。
“怎么又不开心了?”
“这一生一世的在一起,却仅仅是七年光景!”我长长叹了一声。
易永康也跟着我叹了一声:“哎!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
“薛承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一切,薛承从未习武,以诗闻名,在诗词赋文上颇有造诣,当年的一篇《寄心山水赋》流传到先太后的手上,祁阳公主看后赞不绝口。薛承此人虽然颇有文才,但是在文章词藻上,刘小七要更胜他一筹。”
“噢?我在公主府的时候,也读过驸马爷的诗文,这世间竟还有人诗文胜过他?”我见易永康如此抬举刘兴泉,心下有些不服气。
“你年纪小,刘小七已经离京七年了,当年他的名气不在薛承之下。”他看了看我,随后慢慢地走近那副岁寒三友的屏风,他伸出手,指尖触摸着画着竹子的屏面,继续说道:“薛承文才出众,可惜心无大志,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这也把他父亲薛进益气得够呛!薛宰相一直想要他入朝为官,他却不愿意参加科考,父子的关系一直不好。”
易永康这些话并无虚假。当年在公主府时,薛进益偶尔来到公主府,却常与驸马爷起争执,不过总是碍于公主的情面,父子俩也是有努力稍微克制自己的情绪。我记起离开公主府的那天,正好是樱桃姐姐急匆匆来报说:“驸马和老爷又吵了起来。”
往事犹如刚发生在眼前。易永康讲得绘声绘色,我也听得入神,他继续说道:“后来薛进益耍了心思,故意将薛承的《寄心山水赋》传入宫中,他想让陛下看到薛承的才华,为他谋取前程,他万万没想到,薛承并没有入了陛下的眼,反而得到了祁阳公主的青睐。可怜刘小七,一切努力都比不过这篇《寄心山水赋》!”
“驸马都尉是一个没有实质性的职责。刘将军是国家难得的栋梁之材,公主不会嫁给他的。”我倒了一杯茶,双手托举,给易永康献过去,他自然的拿过茶杯,饮了一口。
“小姑娘倒是看得明白呀!可惜刘小七深陷情网,没能明白!后来薛承被太后宣召入宫,在御花园中碰见公主正在吟颂自己的《寄心山水赋》。他便停下来静听,当时侍女樱桃问公主:‘公主为何如此喜爱薛公子的赋文?’公主说道:‘此生如若寄情山水,在天地之间得以自在,那便让我抛弃富贵荣华,也值得!’薛承听后心中大为感动,自此之后,二人成为知音。”
是呀!虽然刘兴泉卓然超群,但是薛承才是与公主有共同理想之人。
易永康似乎一直很钦佩刘兴泉,他为他感到遗憾:“刘小七得知此事之后,便请旨向陛下求娶公主。而当时陛下尚未亲政,太后垂帘,她以公主年纪尚幼为由,拖了此奏请,陛下是属意刘小七的,为了不让薛承与公主成婚,陛下让公主上灵山学艺三年,并告知刘小七,让刘小七也跟着上山,一同拜在灵山隐士单应华的门下。”
“可怜公主与驸马竟受了三年的相思之苦!”我撅起嘴,感叹道。
易永康突然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我,说道:“你这小姑娘哪里懂得什么是相思之苦!”
“我虽自己没有过心上人,但公主驸马当年鹣鲽情深,我可是看在眼底。大人可懂?噢!难不成大人在宫中看上了哪位美人了?”我白了他一眼后拿他打趣道。
“你呀!真是个木鱼脑袋!”我平时刻板谨慎,如今与他打趣说笑,他却说我“木鱼脑袋”,我有些懵懵然。
他继续说道:“这三年的分离却更加深了祁阳公主与薛承的感情。公主下山时,虽然陛下已然亲政,但是圣威也敌不过公主想嫁给薛承的心!”
“驸马都尉的确也不合适刘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材!”我叹了一声,抬头正好看到了那副《归去来兮辞》,“其实刘将军也是知道公主不喜欢皇权中心的波谲云诡,他知道公主心向山水田园,所以才会写下这篇《归去来兮辞》来讨公主欢心!”
“没错!就因为他懂得公主的心思,因此公主决意要嫁给薛承,他最后也没有再痴缠,他爱公主的心不输于薛承半分。这篇《归去来兮辞》是他与公主打赌,他来写全文,公主只写个落款,以公主之名赠与薛承,看薛承是否能够辨别出正文并非公主所写。如若辨得出,刘小七便不再痴缠公主。”
“这刘将军可是心有七窍?他这是想气驸马吧?想挑拨二人关系!哼!实在可恶!”我愤愤不平。
“公主也看出来了,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因为她心中笃定薛承是可以辨识出来的!薛承虽然心无大志,但是他的确可以辨识出这正文并非出自公主之笔!当时的他只偶然见过公主一幅字,是大臣们夸赞公主书法的时候。”
“他当时是如何辨识出来的?”我也不禁好奇起来。
“我当年也好奇,薛承说,笔墨性情,皆人之性情。他说正文与落款虽笔画相似,但看得出正文正在竭尽全力模仿另一人之笔迹。薛承这么多年,也就这一点令我心服。”易永康毕竟习武之人,他一直对只会舞文弄墨的男子存有偏见。
“那这副字又如何落到大人的手中?”
“可恨薛承空有一身才华,那日薛相造反起事时,薛承大义灭亲,盗取了薛进益通敌之密函,和能够调动胡人的令牌正要承献给圣上,无奈被薛相关在宰相府,他挣脱了绑缚自己的绳子,自己骑马便要来宫中,从宰相府到宫中不过五里之远,可怜他不会骑马,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前,竟摔倒在马下,那马一惊,从薛承身上踏过,侍卫们将他救入宫中,可惜伤势过重,不日便亡故了。”
“那时陛下封锁了薛承逝世的消息。就在这天夜里,薛进益一党被陛下一举歼灭。”
“那公主呢?”我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因为我一直视驸马和公主是我的家人,公主府就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