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县城东门外的官道边,一辆马车里,窗帘被轻轻挑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凝神观察着窗外路上行人,若有所思。此人看上去十三四岁模样,身边坐着三个彪悍的少年男女,看似年纪略轻些,却也相差不多。
“你们不用说了,决不能轻举妄动。葛力叔叔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或许临时改变主意去做别的事了,不然不会到现在都不回来。再说,一个刚凝元的小屁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灵海境的高手怎样了,差四个境界是个什么样?那可连个还手的机会都不会有。不过咱们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若是冒然出手,搞不好会坏了大事,前功尽弃。”观察窗外情况的那个少年道,眼神阴郁,面无表情,白皙的面孔被下垂的长发遮挡住了多半,双手在袖中不停地摩挲着一把短刀。
“伊打哥,干脆,把他擒了,先搜搜看他身上带没带着。若是带着,咱顺手收了,这差事就算完成了。若是没带,放了他不就得了?”一个秃头少年用手搓着头皮,对窗边那阴郁少年大大咧咧道。
“乌尔罕,你敢胡来,别怪我打破你的秃头。你今天把他擒了倒是简单,可若是他没带那玩意儿出来,下次还敢带在身边吗?!我们还能去大雪关敌营里明抢他不成?”那看似为首者的少年伊打低声怒斥道。
“可是伊打哥,我葛力师叔夜里去劫他,到现在都没消息,这样的事从来没发生过,太蹊跷了,我心里特别不踏实。说实话,我很担心葛力师叔回不来了。想要知道师叔的下落,可能就要着落在这个屠魃身上去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说道,只见那两道漂亮的浓眉拧起来,乌黑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脸上写满了担心和忧愁。
“苏苏妹妹,先别急,眼下咱们必须谨慎,这回的差事事关重大,若是办砸了,怕老板回来怪罪下来,你和葛力师叔也都担不起呢。”伊打拍了拍苏苏,柔声说道:“你放心,有师兄我在,无论怎样也要帮你把葛力师叔的事查明白的。”
“哦,那好吧,谢谢伊打师兄了,我听你的。”苏苏擦了一下眼角,低声答道。
过了一会儿,伊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目光如鹰隼一般盯向另一个看上去最小的男孩,冷冷道:“我决定了,木尔罕,你先上,找个邪茬儿跟他打一架。”
被他盯着的木尔罕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看上去膀大腰圆模样憨厚,眼小嘴大乐呵呵的,一身农家孩子的打扮,手里揉搓着一根扁担,那扁担被磋磨得锃光瓦亮,显是常常在手中把玩的。
“咱们之所以不好出手,主要是怕那小子看出我们是图谋他的东西。你去找个邪茬跟他打一架,把他打晕了再搜身。你年纪最小,他不会太怀疑,这样的话,如果他今天没带那东西出来,醒来后一看,什么都没少,便只会当做街头打架意外受伤,不会疑心到咱们图谋他身上东西了。”伊打说道。
“嗯,是个好办法。”苏苏附和。
“木尔罕,你给我记住!千万不要冲动,杀人不是目的,咱要的不是命!若他没带着,一定不要让他察觉什么破绽,而是要很自然的把他放掉。当然了,若是正巧被咱们拿到了东西,那就绝不留活口了。”伊打道。
“嗯,好。”木尔罕点头答应。
“对,这主意行!咱们几个给他压阵,万一木尔罕打输了,咱们就上,就说是弟弟给人欺负了,咱们给弟弟报复,这样虽然牵强了点,但也说得过去。总之,必须要把这个破屠魃打晕。”乌尔罕也附和道。
“去你的,输什么输?木尔罕虽然境界低点,那也是小周天境巅峰了,那小子前几天才刚凝元,估计连凝元境小成都不到,木尔罕输个屁啊输?!”伊打不以为然:“让木尔罕上,就是为了看着更像是小孩子打架,不让他起疑心。”
“是,对啊。木尔罕,那小子刚凝元,你打晕他的那一下可要小心点,别给打死了。”乌尔罕道。
“嗯,有道理,不光不能打死,你敢把他打傻了也不行,木尔罕你要小心啊,还是有点难度的,把握好分寸。”伊打嘱咐道:“再一个更要记住,如果拿到那东西,绝不能马上杀了他,要审问一下,看能不能套出葛力师叔的消息来。明白吗?如果没有拿到,那就更要拉近乎,套关系,这才好问他,看他知不知道葛力师叔的消息。”
“明白了。”木尔罕答道。
屠魃高高兴兴走出县城东门,身上背了包袱,里面装着新买的不少东西。拍拍腰间小包,暗暗高兴,露出笑容,颇觉自己是个有钱人了。
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去往大雪关方向除了兵营,便只有一个很小的村子,此时差不多都已经回村了,所以路上行人稀少,一个中年人离自己不远不近的,面貌丑陋,背个大药框,像是当地采药人。
屠魃想起巴先生,脑海中浮现那一幕幕叫着自己小兄弟的画面,脸上漏出幸福的笑容。又摸摸腰间那漂亮的牛皮腰包,想起里面放着不少钱,便高兴地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唱道:
原来本是个小要饭,
如今变了个富家汉,
怀里边揣了恁多钱,
恁多钱!这咋办?嗨!这咋办?!
大酒楼里我吃大饭,
大戏楼里我把戏看,
大轿八抬我满城转,
任谁看我都眼馋,诶诶,都眼馋!
娇娇的妹子把气叹,
娇娇地上前把我拦,
说当初我爹眼光浅,
看不出郎君不一般,
哥你要还是单身汉,
妹去退婚把聘礼还,
妹妹,你退婚要干个啥子诶?
跟着哥哥你把家还!把家还!
屠魃心中得意,遥遥晃晃前行,已经进了大葫芦岭,四顾无人,唯有夕阳映照群山,遍山野花烂漫。走了一段,绕过一处转角路,蓦然发现脚下土路有很多一条条一道道的痕迹,便停步不前,驻足观看。
只见路中间有个大孩子,约莫十一二岁模样,样子憨憨的,手里拿个扁担,弯着腰在路上画画,也不知画的什么。三个稍微大一点的少年少女盘腿坐在路边,闲聊着。此时那画画的孩子见屠魃走入他的画面,连忙大喊一声:“站住!”
屠魃诧异,想了想道:“这位哥哥,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那孩子道:“当然有事,你把我画的画踩坏了,你得陪我。”
屠魃往地上看去,乱糟糟一大片线条,自己仿佛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中。便问道:“哪儿坏了?你画的什么啊?我没看出来。”
“你管我画什么?你陪我。”那孩子大喊道,正是之前大车里藏的几人之一,木尔罕。
屠魃看了看他,想了想问道:“怎么陪?”
“我要十个大钱。”木尔罕道。
“呵呵,十个大钱都能买只猪了。”屠魃笑道。
“少废话,陪不陪?”木尔罕凶巴巴的。
屠魃打开腰包,掏弄一下,取出十个大钱,轻轻放在地上,也不说话,向后退出路上的画面,绕过这一段路便走。
那木尔罕有点莫名其妙,喃喃自语道:“什么意思?!这么有钱吗?”
伊打和苏苏、乌尔罕面面相觑。苏苏奇怪,低声道:“这怎么办?这屠魃这么耸的吗?”
“是啊,这么怂头日脑的,想找个茬儿都不容易。呵呵。”乌尔罕也悄声道。
见屠魃已经走出了一段,木尔罕才回过神来,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屠魃闻听,自言自语道:“还真是诚心找茬的嘿,不奉陪了!”二话不说,迈开大步,用出全力跑起来。
木尔罕见状,急忙提着扁担起身狂追,其余几人也遥遥跟在后面。
屠魃回头看,见几人都是脚底轻盈、步履如飞,便知道都是练家子,且修为都比自己这个凝元境的菜鸟高出不知多少,心知不妙。暗自思量:“坏了,我这真阳诀修的还不行呢,光顾着提升真元了,其余什么本事都没有,连行功运气都没试过,这怎么打?要力气没力气,要速度没速度,怎办?临时修炼?来不及吧?”
屠魃发愁着,那木尔罕却也并不着急着追,而是在后喊道:“小子,你跑得了吗?再说,我也不会怎么样你,你陪我试试拳脚,切磋一局,打完便算了,你想想,怎样?”
屠魃边跑边喊道:“不公平,四打一,大打小,高手打新手。”
“呵呵,谁说四打一了?我不让他们过来,就咱俩切磋一番可好?再说了,我还追不上你吗?你跑就有用了?”木尔罕笑呵呵道。
伊打在后面听闻,朝木尔罕竖起拇指,微笑点头,示意干得不错。
屠魃继续跑,脚下丝毫不停:“想让我信你?你先停下说话。”
“耍这小聪明没有用,这大山里,你跑不掉的。你听着,我让我几个哥哥姐姐留在后边远远看着,咱们俩比试一下,怎样?就咱俩!敢不敢?”木尔罕边追边说。
“谁信你?你让他们几个停下看看。”屠魃道。
“呵呵,这有什么?”木尔罕回头使个眼色,大喊道:“哥哥姐姐,你们停住,我要和这小哥们切磋一场。”
“好吧,我们停下,你自己小心点啊弟弟。你别把人家伤着,自己也别受伤!就是小孩子切磋打架罢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好了,你们玩儿尽兴啊。”伊打大声喊道,故意向着屠魃的方向。
屠魃回头,见那几人果真停下了,心念一转,脚步放慢下来,却故意不马上停步,嘴上却念叨着:“在哪里,咱俩在哪里切磋?”
木尔罕知他是耍赖,却自持境界高出不少,也由得他,便道:“我看这里就行,就这儿吧。别再耍赖往前跑了,不然我哥哥姐姐还会追上来。”
屠魃见另外几人并没有再往前走,变慢跑为走,手指前面道:“就这几棵树这儿吧,你境界比我高,有这几棵树,我还能遮挡一下,不然不公平。你再喊一下,让他们不许过来。”
“哼!指望几棵树?哼哼!”木尔罕冷笑一声,也不计较,回头向着伊打几人喊道:“哥,姐,你们别过来,我们俩就在这儿切磋。”
伊打和苏苏相视一笑,大声回话道:“好,听你的,我们不过去。”
木尔罕回身看向屠魃,见此时屠魃已经又偷偷向前走了几十步,嗤笑一声,昂然走向屠魃。
“不公平,你有武器,我是空手。”屠魃嬉皮笑脸道。
“哼!”木尔罕面带讥笑,将扁担随手扔在脚边。
屠魃望着木尔罕走来,边缓步后退,边分心二用、心念电转,脑中呈现萧先生教课时的画面。
学塾演武厅里,萧先生踱步诵念:“真元此物,能调阴阳二气,能催聚运行气血之力,使气血之力合于肉身肌腱之力,则其力疾劲、其力宏大。用之于战,发力可增数倍,用之于奔跃,则奔之速、跃之高皆增数倍……”
“于丹田起始,沿关元、石门、气海、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诸穴上行……过百会、入督脉。沿督脉下行,过会阴、回任脉……可言中成。续行向上,归丹田,此小周天也。任督二脉既通,真元可畅行之,故……”
屠魃想到这里,一边观察木尔罕的情况,一边赶忙沉心下来,內视丹田,适才一路大力奔图之下,那一团真元也调动了起来,熠熠灿然,极速旋转,频频爆闪。连忙以意念调动一丝纯元,依功法偱行。石门、气海、下脘、建里逐一上行,过肚腹则觉腹中暖意融融,腰腹间甚为受用。至胸前巨阙、膻中逐穴,则觉行气大顺,一呼一吸间倍感舒爽。本来疾跑之后呼吸紧迫,此时却快速平和下来。再至华盖、璇玑诸穴,天地间灵气骤然涌来,浓郁的灵气浩浩荡荡包覆了纯元,紧随着纯元一起冲关。那一股浩然蓬勃之气被意念牵引着涌然而升,待行至两锁骨之间的天突穴,便觉窒碍不畅,如同雄关当道,难以逾越。屠魃奋力催发纯元,一缕纯元当头攻去,牵引着庞然灵气强行冲向喉结处的廉泉、唇下的承浆诸穴,突听“咔咔”一声响,如同关卡蓦然崩塌般,浩然的灵气洪流冲刷而过,不由得气至声开,自然而然发出长声嘶吼。
那嘶吼声如龙吟虎啸,延绵不绝,气壮山河般威势惊人。
木尔罕闻声一惊,脚下一顿。
苏苏听闻,也是惊疑,转向伊打道:“伊打哥哥,那小子不是刚凝元吗?怎么听着有冲督脉的意思?而且这气声如此浩大,闻所未闻。”
伊打略一沉吟,道:“或许吧,听来确实像是冲脉之声,而且像是很少见的所谓气至声开,龙虎冲关。不过妹妹不必担心,他再强,也不过是凝元境,和我们当中任何一人相比,他都望尘莫及。”
“伊打哥,冲脉不都是打坐行静功吗?跑动刚停就可以行功冲脉?没听说过啊,有点怪异呢。”乌尔罕也诧异问道。
“我曾听师傅说过,若是心念之力超绝,而导引之法又极为高明的,是可以做到活动当中修炼的。不过那说的都是修行多年的大能之辈,这小子可不配。他这种开声,或许是因为功法怪异的缘故。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就按说好的,给木尔罕压阵就好。”伊打沉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