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无垠草原,南国小桥流水,云南却是色彩斑斓,妖娆之至。
一行人终于到了云南永昌卫。
跟着杨慎的家仆的指引,竟遇到一群人狎妓冶游的场面。
云南地处南方,天气炎热。妖艳的女子们身着薄纱,曼妙曲线若隐若现,丰乳肥臀,雪肤朱唇,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双鬓簪花,红粉敷面,就在那群妓女中间,一边喝酒,一边游玩。其他更有人放浪形骸,衣服敞开,酒肉觥筹。
剑明悄悄告诉月姣说,那放荡老者,是杨慎?!
月姣很是担心地看杨夫人,她怕她看到丈夫荒唐行为生气,可是,杨夫人眼里,却泛了泪水,目光里不是愤怒失望,竟满是悲悯。
月姣不明所以,暗暗称奇,不敢多言。
直到那老者看到黄娥夫人,才停下来,“秀眉?”
二人目光相对,仿佛世间只余他们二人。
老者散去那些荒唐的人,夫妻二人久别重逢,说不完的话。
回到卫所,王家一行人被安排住在双桂堂。双桂堂内满满的藏书,数量堪比紫禁城的藏书阁,甚至分门别类,更加精巧。
剑雨暗暗不忿,声音低低地抱怨:“可怜黄夫人一片痴心,从四川到云南不远千里而来竟然遇到这样荒唐的夫君,真是可惜了。”
剑明听此,忙给一行人解释道,“杨慎并非这样的人。如果杨慎和过去一般性子,只能触怒龙颜。只有这样荒唐,才能让圣上忘记他,才能让杨家政敌不认为他是威胁,才能安然度日。”
众人惊愕。剑灵喃喃道“这就是韬光养晦。”
月姣抚着那藏书,心有戚戚焉,“可是杨世叔,让我心疼。明明不疯的人,却要装疯。这个世道,竟艰辛至此?”
…….
休息几日后,月姣日日来到竹林练武,晨起时雾重,趁此时视野不清时练习百步穿杨,她总觉得,如果那天夜里自己能够解决被灰尘蒙了眼睛的困难,剑颖就不会死。
“哈哈哈哈,我的世侄王瑛颇有公孙氏之遗风,身手矫健如雷霆,动作利落如清河。”人未到,声先至。杨慎带着黄娥款款而来,这一次,一扫之前两鬓簪花衣衫凌乱的荒唐,是庄重学者的打扮,像换了一个人。
月姣赶紧给杨慎和黄娥请安,然后有些慌乱,这是杨慎世叔第一次见她习武。
月姣勉强笑道:“世叔安好,今日瑛失礼了。”
杨慎看穿了她的局促,器宇轩昂,“宋朝朱熹自己为人不正,却要他人存天理,灭人欲。自宋朝后,女子大多缠足,以病弱为美,简直是荒唐。”
杨慎公子笑,“瑛小小年纪就文武双全,日后必定有大作为。我将双桂堂所藏武经与医术,皆赠与你,望你好好修炼。”
杨慎夫妻二人俱反对程朱理学,思想开放,因此遇到年少习武的王月姣,颇为欣赏,把月姣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关照疼爱。
虽遭贬谪,杨慎因有状元名声,周围很多学子慕名而来学习,杨慎文采风流,为人刚直,当地官员皆同情于他,宽容以待。
在云南的这段时光。王瑛每旬跟着杨慎夫妇游览云南省内名山大川,平时,或跟着杨慎的私塾读书,或抚琴赏花,或习武。文武皆进益良多。
品着玉林泉,赏着绿绒蒿,游走在桂林山水,她想,如果没有杨慎,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来到如此美丽的云南吧。
…….
一年后,又到了分别之时。
多情自古伤离别。
临别送行,杨慎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嘛,随我来吧。”
杨慎带领众人走到澜沧江畔,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众人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很长,提起衣襟踏上龙舟,江天壮阔。
杨慎豪爽一笑,“请瑛转告王世伯,慎已放下过去,活在当下。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人间正道才是永恒。我杨慎,从京官贬谪到滇南,没有自怨自艾,放任自流,也为南国之疆做了诸多贡献。此生无悔。杨家子孙,尔等牢记,临利不敢先入,见义不敢后身。”
黄娥教育杨家儿郎,“杨家世代忠良,人脉极广,藏书颇丰。你们本就比有志的贫寒士子多出太多优势,若你们都只顾自己的仕途与荣耀,不顾正道,国家必亡。”
杨慎缓缓道,“古今文人,仕途不顺,则在文学上有造诣。李太白、杜子美,都是在贬官后写下千古名句。吾一生为正道付出了仕途的代价,未曾想柳暗花明找到另一条路。”
温润的江风中,杨慎用了青玉镇纸压住了被风吹起的宣纸,提起狼毫挥毫疾书,风采意气仿佛让人看到当年状元郎,月姣则在一旁念: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越读越惊讶,昔闻苏轼游赤壁,写下《赤壁赋》,而今杨慎游览澜沧江,写就《临江仙》。果真如杨兄所言,人生本就柳暗花明,世事两难全,杨慎仕途虽然屡经波折,文学造诣在本朝已是无人能及,举世无双。
月姣抬起湿润的眼眶,这首词,当真是只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