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还记得她与郑恩祖口中“妖孽”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初春乍暖,小镇上一件薄衫便可御寒。
她和妈妈坐了近三个小时的大巴从另一个小镇搬来。
行李不多,可那个不算小的行李箱中却连父亲的一张照片也没有。
她和妈妈走到租好的小院前时,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正坐在间隔两个院子间的围墙上,仰头看着那轮快要落幕的夕阳。
院子外有几位大人正在闲聊,却没有一个人告诉男孩这样坐在围墙上是很危险的。
妈妈从房东电话中告诉她的门口花坛下拿到了进门的钥匙,走到两个院子的围墙前朝那个男孩伸出手。
她也跟上前,这时才发现坐在围墙上的男孩还穿着一件有些厚的白色毛衣。
他似乎很惊讶于她们的靠近,一张像广告中混血儿般漂亮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下来。”
踌躇再三,就在那个男孩转身准备从另一侧跳下去时,妈妈踏着围墙下的花坛将那个男孩抱了下来。
那时九岁的小男孩,看起来比她都瘦小不少。
当天晚上,男孩留在她们的新家中吃了一顿名副其实的“晚”餐。
男孩没有说一句话,全程只用“点头”和“摇头”跟她们交流。
等到她迷迷糊糊都快在房间里睡着时,男孩的妈妈才拿着留给她的字条找到家中来。
她起床走到门口,从细细的门缝里看见一位坐在客厅里面色疲惫的阿姨。
“房东没有告诉你么?”
看着妈妈给她递过来的茶杯,那位阿姨竟然微微红了眼眶,她撩了撩垂在脸侧的碎发轻声道:“很久没有人像你这样招待过我们母子了。”
阿姨只握着手中的杯子,并没有喝下一口茶水。
“房东和我大概说过,开始出门买菜时也有人告诉了我一些。”
“那你……”
阿姨望着妈妈,从门缝中程光也能清晰地看见那双红红的眼眶。
妈妈轻轻拍了拍阿姨的手,笑道:“喝茶。”
她才终于喝了一口,然后另一只放在杯子上的手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九岁的程光那时以为,所有的大人哭起来都是这样轻声而压抑的。
直到几天后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的几名女人出现。
届时,被郑恩祖称作“妖孽”的那个男孩正躲在她的房里,浑身发抖地窝在墙角,恨不得钻进墙内。
那几名女人特意选阿姨和妈妈不在家的时候。
其中年纪稍大的一名妇女扯着嗓子不断对屋里大喊道:“小杀人犯快出来!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窝在墙角的男孩就越来越想挤进墙里面了,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这是自认识以来程光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她走近墙角也蹲下,终于听清了断断续续的六个字。
他说,他不是杀人犯。
外头的哭声和辱骂声越来越大,抵在墙角的男孩开始用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墙面。
程光起身往客厅跑去,忽然听到屋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回头,她看到额头都已经磕红的男孩逃窜而来,跌跌撞撞差点又要摔倒。
他跑到程光身前抓住她的衣袖用力摇头,通红着双眼全身都在发颤,却忍住没有哭出声音来。
程光伸手打开客厅的半面窗户时,男孩立刻蹲了下去,一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小腿,连她也快跟着他一起发颤了。
她对着用脚不断踹着院子铁门的女人大声喊道:“这里没有杀人犯!”
他说,他不是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