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跟在一边，微垂眼眸，道：“臣已经这把岁数了，就是死了，也不足惜，就当是去那边陪先帝了。”

凤晓娆瞥一眼苏誉，道：“祖父舍得让孙女一辈子不心安？”

一句话直击苏誉的内心，他心头是又暖又酸涩。

这个孙女太好了。苏誉能在晚年与这个孙女相认，他心里唯有感恩，现在他最舍不得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个孙女。

他当然希望能守在这个孙女身边更长时间，可是他决心去大乾送死，也正是要为这个孙女好。可是凤晓娆不按常理出牌，不用大道理劝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众人进了长定殿，依次坐下。

最近每次大朝会一结束，凤晓娆就会带着心腹之臣来这里开小朝会，已经有了规律，所以每次刚到没多久，宫里的侍者就会送来朝食，凤晓娆与众人边吃边商议。

凤晓娆跟自己人在一起，都会是很放松的状态，常常也都是习惯自称我，而不是朕。

北堂展坐在凤晓娆左手边第一个位置，苏誉坐在凤晓娆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白显坐在第二个位置。

苏誉到底是不想孙女常年为战事所累，内心忧心忡忡，面上温声劝道：“陛下不必不安，臣是真心想去大乾，臣做了真心想做的事情，臣才会感到心安。

死并不可怕，那些闲言碎语才更可怕，更叫人难受。臣不想因为自己让是非都落在陛下的头上，臣若是死在大乾，那些怪罪臣、怪罪陛下的人就会闭嘴了。

到时候若还是要开战，人心都会向着陛下，臣死得其所了。”

凤晓娆轻轻眨了眨眼，略作思索，她那对很亮很黑的眼珠，转到眼眶中的任何位置都显得灵动俏媚。她的两眼忽悠忽悠有神，看上去是那么亲切、聪慧、灵动，她的心情一点也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

凤晓娆轻轻一笑，亲切道：“祖父太天真了，祖父若是就这么死了，只会是白死，那些怪祖父怪我的人，还会接着责怪，因为本来这些人就是在挑刺。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是我想打仗，而是不得不打。皇祖母驾崩前很安详宁静，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一生悲惨，祖父不要在意花纤云的话，她就是来挑拨离间的。

不是祖父拖累皇祖母，祖父武功盖世，参与了好几场大的刺杀，间接地阻止了好几场战争，还破过敌军好几种难以破掉的阵法，这些都是祖父的功劳。何谈拖累？

大乾与大随之间的仇恨，看似是卞机与祖父的私仇，其实并不是，其实是谁不服卞机，谁就是大乾的仇家。

即便没有祖父，皇祖母也不会为了苟活，而出让大随的利益，还是会跟大乾结仇。现在大随正是用人之际，祖父不留下来帮我，反倒想着去大乾送死，岂不是傻？”

这一番话说得好，苏誉大受触动。在场的人也都为凤晓娆能说出这样的话，而目光闪动。

“陛下英明，说得对极了，跟魔鬼是不能做交易的，”北堂展道，“祖父若是去了大乾，没几天定会被害死，到时候他们又会让我或者白显去做质子，到时候也要去吗？

听话的结果，就是去一个死一个，都死光了，就该是逼陛下退位了，陛下不听话，到时候还是会兵戎相见。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兵戎相见。”

“这个道理我懂，”苏誉道，“可是这世上有脑子的人就是不多。花纤云的那番言论肯定很快就会传遍天下，到时候我大随将士必定心中会有怨气的，军心不齐，是难以打胜仗的。”

此言一出，穆远霄等人沉默了，这话是不假的。

“刺客们每一次行刺都可能会死，”凤晓娆淡定道，“可是还是会有那么多刺客愿意铤而走险，为何？因为赏金着实丰厚。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觉得想让将士们卖命打仗，就得多弄点实际的，我不想去弄那些虚的。

以前士兵打仗，绝大多数士兵都没有俸禄，你让士兵怎么高兴卖命？这两天我已经在思索要建立二十八级军功制了。”

穆远霄眼中冒光，惊叹重复：“二十八级军功制？”

“嗯，”凤晓娆点头，“我要让大随的士兵看到敌人，就像看到金子一样，奋勇而上。以前大随是征兵制，都是被迫应征。现在我要增加募兵制，将征兵制与募兵制结合起来，入伍有钱拿，就会有更多的人报名当兵。

只要立军功，就会赚更多的钱，还能免罪，试想打仗有这么多好处，军心还会不齐吗？”

凤晓娆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又敏锐，又细致，让你几乎觉得她有妖法。在场的人眼睛里纷纷闪过折服的光芒。

“掌握天下权，无非兵和钱，”凤晓娆道，“只要我牢牢抓住兵和钱，暂且就由着经满那些人折腾去吧！根本就撼动不了我的地位。

祖父不必在意那些小人的难听之辞，我也不在意，我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不求人人都称呼我是好皇帝，所以反倒不会被名声所累。”

苏誉听了凤晓娆这些话，终于打消了去大乾当人质的念头。全程，白显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他看着凤晓娆的眼神，也是钦佩又欣赏的。

这小姑娘真是迷人可爱极了，值得他全心全意爱着。

众大臣也被凤晓娆的坚定、聪慧、乐观感染，更加坚定了追随凤晓娆的决心。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虽然武功平平，也看似娇弱，但她的强处在她的脑子。

她的能力是让别人心甘情愿为她做事，这可比自己一人厉害更重要多了。这个小姑娘只要没有因心疾早死，她肯定会比英明善武的随武帝作为还要大。

少刻之后，宫里的侍从送上朝食，众人再就一些细节继续商议。白显说要去钱庄一趟，凤晓娆没多想就同意了，白显就先走了。

这一别，直到晚上凤晓娆准备沐浴就寝，也没有见到白显，凤晓娆心头浮起了不安。

因为这几天，钱庄的事情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忙了，下午，或者晚上，白显不会没有时间不去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