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翟长剑伸出,从光圈左侧斜削过去,那正是丹青生第一招力道已逝,第二招劲力未生之间的一个空隙。
丹青生“咦”的一声,退了开去,剑气光出跟着他退开,随即见光圈陡然一缩,跟着胀大,立时便向吴翟涌去。
吴翟手腕一抖,长剑刺出,丹青生又是”咦”的一声,急跃退开,如此倏进倏退,丹青生攻得快,退得也是越快,片刻之间,他攻了一十一招,退了一十一次。
眼见他须髯俱张,剑光大盛,映得他脸上罩了一层青气,一声断喝,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光圈齐向吴翟袭到。
那是他剑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数十招剑法合而为一,这数十招剑法每一招均有杀着,每一招均有变化,聚而为一,端的是繁复无比。
吴翟以简御繁,身子微蹲,剑尖从数十个光圈之下挑上,直指丹青生小腹,丹青生又是一声大叫,用力跃出,“砰”的一声,重重坐在石几之上,跟着“呛啷”一声响,几上酒杯震于地下,打得粉碎。
他哈哈大笑,说道:
“妙极!妙极!风兄弟,你剑法比我高明得太多。来,来,来!敬你三杯酒!”
黑白子和秃翁素知这个四弟剑法的造诣,眼见他攻击一十六招,吴翟双足凝立不动,却将丹青生逼退了一十八次,剑法之高,实是可畏可佩。
丹青生斟了酒来,和吴翟对饮三杯,说道:
“江南四友之中,以我武功最低,我虽服输,二哥、三哥却不肯服。多半他们都要和你试试。”
吴翟笑道:
“原来四庄主酒量高极,风度也是一般的极高!”
丹青生笑道:
“是,是,咱们再喝酒!”
眼见他于剑术上十分自负,今日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手中,居然毫不气恼,这等潇洒豁达,实是人中第一等的风度,向问天和吴翟都不禁为之心折。
秃翁向施令威道:
“施管家,烦你将我那杆秃拿来。”
施令威应了,出去拿了一件兵刃进来,双手递上。
吴翟一看,竟是一杆精钢所铸的判官,长一尺六寸,奇怪的是,判官头上竟然缚有一束沾过墨的羊毛,恰如是一枝写字用的大。
寻常判官头是作点穴之用,他这兵刃却以柔软的羊毛为头,点在人身穴道之上,如何能克敌制胜?
想来他武功固另有家数,而内力又必浑厚之极,内力到处,虽羊毛亦能伤人。
秃翁将判官取在手里,微笑道:
“我这几路法,是从名家帖中变化出来的。风兄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法的路子。风兄是好朋友,我这秃之上,便不蘸墨了。”
吴翟微微一怔,心想:
“上蘸墨,却又怎地?”
他不知秃翁临敌之时,这判官上所蘸之墨,乃以特异药材煎熬而成,着人肌肤后墨痕深印,永洗不脱,刀刮不去。
当年武林好手和“江南四友”对敌,最感头痛的对手便是这秃翁,一不小心,便给他在脸上画个圆圈,打个交叉,甚或是写上一两个字,那便终身见不得人,宁可给人砍上一刀,断去一臂,也胜于给他在脸上涂抹。
秃翁见吴翟和丁坚及丹青生动手时出剑颇为仁厚,是以上也不蘸墨了,吴翟虽不明其意,但想总是对自己客气,便躬身道:
“多感盛情!”
秃翁道:
“我这一套法,叫做《裴将军诗》,是从颜真卿所书诗帖中变化出来的,一共二十三字,每字三招至十六招不等,你听好了:‘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吴翟道:
“多承指教。”
秃翁大一起,向吴翟左颊连点三点,正是那“裴”字的起首三,这三点乃是虚招,大高举,正要自上而下的划将下来,吴翟长剑递出,制其机先,疾刺他右肩。
秃翁迫不得已,横封挡,吴翟长剑已然缩回。
两人兵刃并未相交,所使均是虚招,但秃翁这路《裴将军诗》法第一式便只使了半招,无法使全。
他大挡了个空,立时使出第二式,吴翟不等他尖递出,长剑便已攻其必救。
秃翁回封架,吴翟长剑又已缩回,秃翁这第二式,仍只使了半招。
秃翁一上手便给对方连封二式,自己一套十分得意的法无法使出,甚感不耐,便如一个善书之人,提刚写了几,旁边便有一名顽童来捉他杆,拉他手臂,教他始终无法好好写一个字。
秃翁心想:
“我将这首《裴将军诗》先念给他听,他知道我的路,制我机先,以后各招可不能顺着次序来。”
大虚点,自右上角至左下角弯曲而下,劲力充沛,尖所划是个“如”字的草书。
吴翟长剑递出,指向他右胁。
秃翁吃了一惊,判官急忙反挑,砸他长剑,吴翟这一刺其实井非真刺,只是摆个姿式,秃翁又只使了半招。
他这草书之中,本来灌注了无数精神力气,突然间中途转向,不但路登时为之窒滞,同时内力改道,只觉丹田中一阵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他呼了口气,判官急舞,要使“腾”字那一式,但仍只半招,便给吴翟攻得回拆解。
秃翁好生恼怒,喝道:
“好小子,便只捣乱!”
判官使得更加快了,可是不管他如何腾挪变化,每一个字的法最多写得两,便给吴翟封死,无法再写下去。
他大喝一声,法登变,不再如适才那么恣肆流动,而是劲贯中锋,致凝重,但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磊落波磔意态。
吴翟自不知他这路法是取意于蜀汉大将张飞所书的《八濛山铭》,但也看出此时路与先前已大不相同。
他不理对方使的是甚么招式,总之见他判官一动,便攻其虚隙,秃翁哇哇大叫,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只使得半招,无论如何使不全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