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和桂枝很快将这件事忘在脑后，急着拉若水去京城最热闹也最有新闻的地方——听音茶楼。她们走得很快，想听个完整的故事。

进了茶楼，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这个地方非常的讲究。叶若水以前只在戏文和别人的口中听说，茶楼多半是简陋的、是热闹的、也是最不缺人打赏钱的地方。

但是这里的茶楼不同。整个茶楼分两层，看起来干净明亮，一楼是闲杂人员的吃茶听书的地方，但每样家具都非常有讲究，座位整齐的摆放在宽敞的大厅。前面是个台子，后面摆着椅子和茶杯，想来是说书先生的地方。

再往后便是后台了。整体布局很大，二楼是精致的雅间，每个茶间都用帘子和屏风隔开，绕成一圈，约莫有三十多个雅间的样子。

叶若水喜静，出门在外也不方便，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故寻了店家要一间雅间喝茶。

她叫身后的梅香和桂枝都入座，桂枝倒是毫不犹豫的坐在了后面，梅香推辞了一会便坐下了。至于身后的家丁们，叶若水叫店家多寻了几张椅子，又添了些银钱。反正地方宽敞的很，他们在身后也不会打扰。

茶楼很快静下来。

说书先生登场，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先生，口若悬河，一开口便是大千世界：“却说那张生见了这如花似玉的崔莺莺，这崔莺莺可不是一般人，她的家世大有来头...”

叶若水听得入迷，梅香几个也被吸引了。

不过中间她正听到红娘传信那一段，便有个人从面前走过。她正恼怒是谁在前面一直晃来晃去，这茶楼竟也不管一管，细细一看，原来是上个时辰才见的那位青衣小生。

他见到了她，本来还歉疚的眉眼多了几分稀罕和开心，笑道：“好巧。”

叶若水惊讶他的自来熟，不过更惊讶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

先前在珍馐阁，她见他只觉得灿烂和美好，但那时只是因为他容貌戳中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样的灿烂和夺目。他笑起来时，眼睛跟着眯起来，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可爱洁白的小虎牙。

最要紧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这样的人，便是再挡着自己看戏也生不起气来。她生出几分好感，甚至也笑了，站起来搭他的话：“是呀。”

那少年笑着看她，把整个雅间都照亮了。她想起幼年在家时，外祖母曾经给她送来养的一直兔子。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联想起那只兔子来。

她对他的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纯洁。

楚衡之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她此时摘了帷帽，在二楼的雅间坐着喝茶。她一举一动都带着风姿和优雅，最重要的是，他能细细打量她了。

女孩和初见时一样，妖艳而夺目。楚衡之想不到，怎么会有人把妖和纯同时表现在脸上。她眼角还有一颗泪痣，笑起来和自己一样，也有两个小梨涡。

从前楚衡之很不喜欢自己的梨涡。他上战场杀敌，远走他乡在军营里打打杀杀惯了，一笑起来还是会被人说是像个女人、或是俊俏的书生。尤其是自己的梨涡，让他觉得没有一个身为男人的成熟与稳重。

不过现在，他对着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徒然生出了因为同有梨涡而生出的好感。

他就站在那，看了很久。

良久，他自报了姓氏：“在下衡之，家父是当朝太傅楚仁。我祖父是天下名士三朝元老楚申元，姑娘想来听过的。”

这是自然，北楚人都知道楚家的存在。楚氏一家名门，在前朝便名声颇著。如今的圣安帝和已故的圣昭帝都曾师从于楚阁老，现在的楚仁更是太子殿下和几位殿下的太傅。

楚大人说起来不算是严格上的皇家太傅，而是真正的、以才名贤达天下，不参与争斗一心侍君的臣子。也就是说，楚仁除了太傅这个由圣安帝特批教育皇子的官职以外，依然保留了自己的官职——人家是正二品督查院督史。

叶若水心中细细思量，那么他可能要么是那位年少有为、早早官拜大理寺少卿的楚家长公子，要么就是那位立志上战场报效北楚保家护国的楚小将军。

她见了礼，也开口说道：“楚公子。家父官拜从五品宽城知州，我叫叶若水。”

楚衡之既没有讶于她的身份，甚至也没有多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之中，而是又笑了起来。他眼睛很漂亮，看谁都是情深意重的，抱拳略作见面之礼：“原来是叶姑娘。我才回京，不知京中之事，今日来此也是想回忆京中风土人情。”

叶若水微微一笑，也正眼瞧着他：“原来如此。”

楼下的听众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叶若水和楚衡之回过神来，都有些脸红，随后还是楚衡之先说了话：“那就不打扰叶姑娘听戏了。衡之告辞。”

叶若水盈盈一笑，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告辞。”

她坐下来继续听戏。她收回神，努力聚精会神听戏文里面讲了什么，不过脑海里总是浮现青衣的男子朝她笑，微微的露出两颗虎牙。

很快，说书先生便起身告退。戏文讲到这也就此终结，张生高中进士，而那位崔小姐也嫁得心上人。正所谓难得有情郎，无论是大厅还是雅间的客人都还沉浸在两人相逢终成眷属的感人爱情里。良久，伴随着一声声“好！”“不错！”的喝彩，众人鼓掌声中，便有几个人起身往茶楼外走去。

叶若水勉强听完了戏，入戏时觉得想来是很感人很凄婉的，细细想来又不一样。她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听个戏文也要真情实感，起身正准备往外走，便又遇到那位楚公子。

他似乎是提前出了雅间在前头等她。

看见她，还假装不经意的样子，惊讶道：“叶姑娘。”

叶若水内心暗笑他的演技，这样的演技进了椒房殿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但也惊讶于这人的单纯和可爱。他生的好，便是这样她也生不起气来。

叶若水主动开口道：“楚公子觉得戏文如何？”

楚衡之皱了皱眉，似乎把不喜欢的情绪写在脸上了。但他又怕叶姑娘喜欢那戏文，便反口问道：“姑娘觉得呢？”

叶若水微微一笑，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我觉得不好。”

楚衡之立刻来了精神：“哦？这怎么说？”

叶若水笑着看他，这让楚衡之有些看呆了。他依稀听见叶若水说：“才子佳人都是出现在戏文中的。崔莺莺虽受红娘的挑唆，可自己究竟也同那张生私相授受。自私又贪婪罢了。若成事了便是佳话，可若事情败露了，难不成兄弟姐妹都不做人了？”

楚衡之也笑了。他颇为赞同的看了叶若水一眼，随后问道：“姑娘知道为什么自古小姐爱书生吗？而且还是一个丞相之女，和一位家徒四壁的书生。”

他不等叶若水答话，又说道：“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书生杜撰的。”

叶若水便被这话逗笑，很快两个明艳而张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雅间本就小，两个人站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言，看起来相知已久。

桂枝看着叶若水，想起她自从来到京中，很少笑过。便是笑，那笑容中也带着刻意。如今她对着楚公子笑了，还笑得那样好看。她在心里暗暗感叹：“真是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