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过多,心力衰竭,人魂已去,我也回天乏力,只是尽人事罢了。”刘老偏头看了一眼易亦,“你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吧?”
易亦点了点头。
“你以后要踏上修士这条路的话,少不了面对腥风血雨,这个世界的人命太不值钱了,战争、饥荒、瘟疫、天灾、**,伏尸百万、路有饿殍、赤地千里,我见得多了。”
“所以我应该杀伐果断,冷漠无情吗?”
“不,”刘老摇了摇头,停下了步子,看着街边踢着蹴鞠的顽童,“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也觉得,吾辈修士逆天而行,当掌生死、行杀伐、诛敌寇。”
“难道不是吗?”易亦想起小说里的修士似乎都是心狠手辣、杀伐果断。
“当然不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道看似无情,其实最是有情,曾经我的修为在明镜境二十年无所寸进,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
“为什么?”
“明镜境下一个境界是若水境……”
“上善若水?”易亦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了这句话。
正打算卖弄感悟的刘老刚到嘴边的话被噎住了,掏出水壶喝了一口水。
“小子不简单啊,我花了几十年想明白的道理,居然被你一语道破。”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易亦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否认。
“一边走一边说吧,小忆还在家里等着呢。”
刘老走在街上,不时有人停下来向他问好,还有人递上一些蔬菜、肉类、水果,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刘老一边应和一边和易亦聊着。
“最开始我修炼的是毒术,后来发现自己丹毒已深,才开始钻研起医术来,之后机缘巧合救治了一名女子,才发现杀人哪有救人来的好,那人就是小忆的奶奶。我带着她奶奶逃出宗门,来到了燕国,一边想办法治疗我的丹毒,一边治病救人,到后来干脆把毒术全给忘了,彻头彻尾成了个医者。”刘老说着说着,开始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易亦看见刘老用来捂嘴的手绢上,沾染着几丝污黑的血液。
“见笑了,人老了有些啰嗦。”
“哪里的话,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刘老一心向善,一定有所回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刘老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你这小子嘴里的话都大有深意啊,看来我老眼昏花但眼光还是不错的。”
“过奖了过奖了。”刘老一脸赏识的表情让易亦很是心虚。
“我前半辈子造的杀孽太多,成佛是没指望了,不过是赎罪罢了,只要小忆能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来也奇怪,之前当修士的时候,整天就想着功法、灵石、福地、灵丹,没一天自在过,修为越来越高,心境却是越来越差。现在修为尽丧成了个乡村大夫,心境却是一天比一天圆融自在了,性子也软了下来。”
“哈哈哈,不是我自吹自擂,要是光论心境,老朽现在起码是个归真上人。”
“但是照您这么说,心境越高越良善,岂不是那些大修士一个个都成了大善人,怎么还会有邪魔外道呢?”易亦质疑道。
“自然不是心境越高越良善。”刘老当即否认。
“那心境高下到底是如何评判的?”易亦追问。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全是错。”刘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加快了步子向家中走去,缕缕炊烟在刘家小院的上空飘荡。
待到易亦和刘老回到家中时,刘忆已经摆好了碗筷,桌子上的菜不多,一盆豆腐白菜汤,一碟咸鱼干,一盘腌萝卜,就着早上刚买好的大饼吃。
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三人围坐,刘老有话要说。
“大概一旬之后,我要去一趟南蛮。”刘老的语气平静,但刘忆却是一脸震惊的样子,看来此前并不知情。
“爷爷要去做什么啊?”
“南蛮发生了瘟疫。”
刘忆闻言,小脸吓得煞白,结结巴巴地说:“爷……爷爷,那……那可是瘟疫啊,会死很多很多人的瘟疫啊!”
“如果不会死很多人我也就没有必要去了。”
“您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爷爷是医者,不会生病的,我是去治病的。爷爷可是大修士,是神医,区区瘟疫还不是药到病除?不会有事的。”刘老伸手摸着刘忆的头,慈爱地说道。
“爷爷您骗不了我,我知道您的修为早就退步了,夜里还经常咳嗽,累了就会头晕眼花,还经常腰疼!我全都知道!您不要逞强,就待在家里陪小忆好不好?”刘忆的语调近乎哀求。
“爷爷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而且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我保证。”
“您知道吗?父亲当年只身前往玄丹宗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最多两旬就回来了。可是,现在都过去三年了,我父亲呢?”
刘老沉默了,刘忆神色坚定,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老的满头白发。
易亦知道刘老的意思,他因为丹毒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前去南蛮一是治疗瘟疫,二是不想让孙女看着自己一天天身体衰败下去。
“爷爷,您和父亲都总说我太天真单纯,我是知道的,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娘亲留给我的信里让我要坚强、要善良,奶奶过世前对我说这个世界值得我温柔以待,我一直记得,我也知道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能很快就要去了。“刘忆说话间,眼泪从面颊淌过。
”请您相信我好吗?有什么问题请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我已经很努力在看医书了,如果是生了什么病我一定可以把您治好的。不要骗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纵是饱经沧桑的刘老,此刻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的孙女,长大了啊!“
“其实……”易亦打算把解丹毒的方法说出来,但刚一开口就停嘴了,看着相拥而泣的祖孙二人,他默默地走出堂屋,关上了门,踏上了街道。
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的内心被愧疚与自责充斥,他不把解毒法说出来,担心的无非就是暴露自己是异乡人的身份,以及刘老身体恢复后不再援助他的修炼,因为如此自私的理由,他竟然冷漠地看着一个真诚待他的老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什么事情才能让一个平凡的十六岁农家少年解决明镜境毒师都束手无策的丹毒呢?
忽然,他识海里的断剑又开始了颤动,他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再度来到了村东头李大娘的铺子前,铺子仍开着,不过李大娘面色惨白、头发凌乱,想必还沉浸在悲痛当中。
“这柄断剑两次颤动都是在这附近?为什么?”他停了下脚步。
“娘子!娘子!”之前那个领着易亦进入小院的中年汉子从小巷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大壮,大壮他醒了!”
李大娘一脸激动地跑出了铺子,跟着相公进了巷子,连店门都没关。
“大壮应该是他儿子的名字吧,居然醒了,刘老不是说他人魂已去,回天乏术了吗?怎么突然醒了,难道是回光返照?”
易亦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再加上断剑颤动得越发剧烈,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必有关联。
于是他绕着铺子转了一圈,发现了一处矮墙可以翻进之前那个天井,他便爬上矮墙跳了进去。
站在墙根,他隐约可以听见人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了一个窗口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