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灼灼照着纳兰学士府的亭台楼阁,连婆娑树影间的蝉鸣都显得懒洋洋的。
品兰轩的花厅中,午睡刚醒的福晋正坐在桌旁喝着冰镇酸梅汤。纳兰月然坐在她对面的锦椅里,无精打采地拨弄着杯中的青梅。
“然儿啊,你怎么了?”福晋放下手中的瓷杯,看着月然轻声问道。“昨日在富察大人府上玩儿得不开心吗?”
“没有啊。”月然轻押了一口酸梅汤,漫不经心地道。
“是吗?那为何,从昨日傍晚回来时起,你就一直沉着小脸儿呢?”福晋看着月然紧蹙的眉头,眼中盈满关切。
昨日同皓轩贝勒出去时,月然似一朵含苞的花儿,回来时却似变成了霜打的叶儿,怎能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忧心?
“额娘,然儿和您讲实话吧。”月然将杯中的酸梅汤饮尽,很小声地对福晋道,“皓轩贝勒,根本没带然儿去富察府。”
“啊?”福晋不解地睁大眼睛。
“我们去看了花好嫂嫂。”月然看着福晋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她,有喜了。”
“花好现在在哪?她还好吗?”听到月然去看了花好,福晋的心跳亦快了起来,“孩子还好吗?”
“您也知道那个孩子?”见福晋并未对花好有孕的事感到意外,月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福晋用帕子捂住嘴点点头,眼中已氤氲起淡淡水雾。
“好吧,全世界都知道,就单单瞒着然儿一人。”轻声嘟囔着,月然美丽的眸中亦闪出点点泪花,“亏然儿还对他们那么掏心掏肺的。”
福晋刚要开口,花厅的门帘忽然被人撩起,纳兰恒硕的二夫人扭着腰肢款款地走了进来。
见这位二夫人突然而至,福晋和月然愣了愣,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但脸上的泪痕,还是落入了二夫人的丹凤眼中。
“给姐姐请安。”二夫人走到福晋面前,做作地福了福身子,然后就径自坐到了一把空着的锦椅里。
月然偷偷冲二夫人翻了个白眼,一颗心突突乱跳着,生怕刚刚的对话让这个心机深重的女人听了去。
“哎呦,这天儿可真是够热的。”二夫人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儿用力地扇着手中的牡丹团扇,“怎么把姐姐和小六丫头的眼睛都热红了?”
“呵呵,无妨。我就是太惦记朗儿了。”福晋吩咐完丫鬟给二夫人倒酸梅汤,连忙柔声解释道,“他们去蒙古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怎么样了?”
“姐姐放心,有我辉儿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二夫人说着,意味声长地笑了笑,“姐姐别看我辉儿没有朗儿年长,却是绝对做不出什么离谱之事的。”
听到“离谱之事”这四个字,福晋只觉得心上一紧。她真的猜不到,刚刚自己同月然说的话,是否已经入了她的耳。但她能无比清楚地想见:倘若二夫人真的知道了这个秘密,定要掀起令人难以承受的巨浪风波……
???
蒙古草原的黄昏,苍茫而壮丽。
在科尔沁部族最华丽的蒙古包前,一大群人正在筹备着一场为迎接皇城来的贵客而举行的盛大的篝火晚会。
自阿穆隆小王子与夕染郡主成亲以后,蒙古老王爷就将部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交给儿子,自己带着王妃去四处游山玩水了。因此今夜这场篝火晚会,完全是年轻人的盛宴。
夜幕缓缓降临,熊熊篝火热闹地燃烧起来。一群身着蒙古节日盛装的男男女女,在马头琴的悠扬旋律中,围成一圈,手拉着手欢乐地载歌载舞。
“怎么样?我们蒙古的篝火晚会,不比你们北京城的大小宴会逊色吧?”阿穆隆举起手中的大碗酒,豪爽地道。
“精彩至极,月辉真心喜欢。”纳兰月辉端起一大碗马奶酒,大声笑道。
“月辉公子过奖了。”阿穆隆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满一大碗酒,举到月朗面前笑着道,“月朗额驸,我和夕染都有好消息了,什么时候也听听您和玉茹格格的喜讯啊?”
听了阿穆隆的话,夕染轻垂了他两拳,笑着的脸儿羞得绯红。而坐在她对面的玉茹格格,脸色却瞬间变得苍白。
“小王子好福气,月朗望尘莫及。”纳兰月朗轻声说着,接过阿穆隆手中满满的一大碗酒,仰头一饮而尽。不知是心里太苦,还是这酒太烈,竟忍不住湿了眼眶。
看着月朗这幅魂游天外的样子,玉茹格格感觉那烈烈燃着的火焰,正灼着自己的心。
“对了,那个试婚格格林花好怎么样了?我还一直惦记着再和她比比骑术和箭术呢。”待脸上的红晕淡了一些,夕染笑嘻嘻地问道。沉静在幸福中的女子,看什么都是甜美的,在她们的眼里,全世界的人都和自己一样幸福。“看看我来蒙古这一个月,是不是有了长进……”
阿穆隆虽然是豪迈的蒙古汉子,但还是隐隐感觉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情绪,连忙扯了扯夕染的衣袖。
听到花好的名字,周遭的热闹缓缓变得模糊。月朗不语,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
月辉轻碰了碰月朗的手肘,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映着的火光中闪烁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看着在明明灭灭火光中恩爱嬉戏的阿穆隆和夕染,玉茹格格一边含着泪大声说笑着掩饰自己的无助,一边将一碗碗马奶酒饮尽。
蒙古的马奶酒,初喝到口中是甜的,可甜味散尽,又是带着辛辣的浓浓苦涩。直随着喉咙呛到心底……
难道,自己和月朗这场本该甜蜜,如今却苦不堪言的婚姻,真的没有幸福的可能了吗?不可以!不可以!美丽而骄傲的玉茹,怎么可以认输?绝不可以认输!
???
篝火晚会结束后,虽然空气中还残留着灰烬的味道,可草原却显得更加清冷空旷。
由于难得出来,蔻丹也和几个投缘的丫鬟一起喝得醉倒了。无奈,月朗只得亲自扶着酩酊大醉的玉茹格格,跌跌撞撞地回到阿穆隆给他们安排的华丽的蒙古包中。
因喝了太多酒而头晕目眩的纳兰月朗,好不容易将昏昏沉沉的玉茹格格安顿在舒适的大床上,自己刚要下去打地铺,她却翻了个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醉了,快睡吧。”月朗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推开玉茹格格,可她却抱得更紧了。
“月朗,我可以接受你的花好,你不要再推开我好不好?”玉茹梦痴般地说着,将挂着泪珠的美丽脸庞贴在月朗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听到玉茹提起花好的名字,月朗的眼前瞬间又浮现起那层层叠叠漫卷着的水蓝色湖水。他如受到惊吓般身子一颤,用力地推开了她。
“月朗,我是你的妻子,我要给你生儿子!”玉茹格格被月朗推得重重摔倒在枕头上,醉意瞬间浅了许多。她扶着床起身,更用力地抱住月朗,看着他含泪的俊眸认真而坚定地道。这一刻,什么矜持,什么骄傲,什么自尊,她都不要了。她只想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月朗还要再推开玉茹格格,可她却抱得愈发用力。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明明醉意朦胧,却又明亮得灼人心肝。
月朗拼命想要推开怀中的玉茹格格。可明明同是醉着,她的力气却似比平日大了千百倍。而自己,却四肢酸软得用不上一丝力气。
摇曳的红烛映照着枕上并蒂的牡丹,像极了新婚的洞房……
就在玉茹格格凝着泪珠儿的睫毛要触到月朗长长的睫毛,她红润的唇要吻上他薄薄的唇时,纳兰月朗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狠狠地将她推开,然后慌乱地跳下床,踉踉跄跄地逃出了这太过暧昧的蒙古包。
“纳兰月朗!你给我回来!”如玉格格浑身瘫软地自床上滚落下来,趴在绣着吉祥图案的暗红色地毯上,冲着那撩起又放下的门帘儿哑着嗓子凄楚地喊道。
原来,烛影摇红不一定都映照着幸福。嫁给自己最爱的人,亦可能是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