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未曾料到,早晨活蹦乱跳踏出如玉宫去的六阿哥,午后竟是被人抬回来的。
宁妃娘娘吓得脸儿都白了,连忙宣了太医,又派人去通知了皇上。
幸而,由于骑术精湛,六阿哥在落地时并未摔断骨头,只是脱臼了。但由于疼痛剧烈,还是要卧床静养一段时日。
六阿哥的腿骨脱臼,冷凝霜的身上亦有好几处擦伤。看着伤痕累累的一双儿女,宁妃娘娘心疼地湿了眼眶。
这深宫中,有多少女人羡慕宁妃娘娘的荣宠,羡慕她一连为皇家生了三个子女,可谁又知道,自己为这三个孩子操过多少心,流过多少泪……
虽然因教冷凝霜骑马而受伤卧床,六阿哥却半分也未怪罪她,反而懊悔自己没能照顾好妹妹。
可自小木兰围场回来后,冷凝霜就一直沉默不语。她似是受到了惊吓,一双美丽的明眸中,除了清冷,还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慌乱。
这宫墙太辉宏,遮住了大片的碧空,却又在人心深处扯出愁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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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学士府。花园里的蝉鸣声声中隐约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品兰轩的花厅里,纳兰月然正用一只彩色的拨浪鼓逗弄着福晋怀中白胖的婴孩。而纳兰越盈微微羞涩地坐在她们旁边的锦椅里。
“这孩子真好看,就像画儿里的福娃一样。”月然笑说着,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捏捏婴儿胖嘟嘟的小脸蛋。
“你轻点。”福晋一边说着,一边拨开月然不老实的爪子。然后回过头,温和地笑着问月盈道:“这次回来,可否多住几日?”
“嗯,因为坐月子,月朗哥哥大婚和端午节盈儿都没能回来,这次,自然要多陪额娘几日。”纳兰月盈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自福晋怀中接过孩子。纳兰恒硕这另一个女儿,不同于月然的天真烂漫,一颦一笑间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温婉。如今做了母亲,更显得端庄贤惠。
“那好,那好,你们都在身边,额娘的心就踏实了。”福晋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月盈的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纳兰月盈将儿子交给乳娘,让她待下去午睡。而自己,要好好地同额娘和妹妹说说体己话儿。
“额娘,盈儿刚刚看到玉茹格格,怎么感觉她不太开心呢?”待乳娘抱着孩子走出品兰轩后,月盈看着福晋,小心翼翼地问道,“在她的脸上,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新婚女子那种娇羞的红晕啊?”
“她不开心才好!谁让她……”还未等福晋开口,月然已忍不住愤愤地道。但她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生生地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哎,一言难尽啊……”福晋说着,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福晋和月然异样的神情,月盈的心亦止不住地慌了。“自进家门起,盈儿就感觉这府中的人都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究竟怎么了嘛?”
“没什么,只是你月朗哥哥和玉茹格格小夫妻之间闹了些别扭罢了。”虽然是亲母女,但有些话,福晋还是不能同纳兰月盈说。毕竟,那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这个女儿,在某些方面,又太过像她的阿玛。
“新婚燕尔的,闹什么别扭啊?”月盈睁大美丽的眼睛,不解地轻摇摇头道,“娶了一位金枝玉叶的格格,月朗哥不是该很满足的吗?”
“娶了媳妇满不满足和新娘的身份没关系,要自己喜欢才会觉得满足!”虽然不能将真相告诉月盈,但月然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道了出来。
“你小丫头才多大啊,就满嘴情啊爱的,羞不羞啊?”听见月然这样说,月盈的脸儿微微有些红了,连忙轻声对福晋道,“额娘,你还不赶快管管你这宝贝女儿。”
“然儿自幼不就是这样吗?活泼娇俏,说话不经大脑。”福晋说着,拉过月然,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她啊,就是被月朗哥哥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给带坏了!”月盈说着,自衣服上解下一个精致的锦袋,“再这样下去,哪家的公子还敢娶咱们家六姑娘啊!”
“不劳姐姐费心,若嫁不出去,然儿就一辈子守着阿玛和额娘。”月然嘟着嘴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皓轩贝勒在荷花诗会上念诗时的温柔神情。心跳,不禁又欢悦地快了起来。
“可是,作为亲姐姐,我怎会忍心看见你变成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呢?”月盈一边轻巧地打开锦袋,取出里面的彩色丝线和一块儿素帕子,一边笑盈盈地道,“所以,我今儿就要帮额娘调教调教你的女红了。”
“我才不要!”看着月盈手中那一团丝线,月然只觉得脑中乱纷纷,转着水汪汪的眼珠欲逃跑。
说实话,对于月盈姐姐回娘家这件事,月然心里是又盼又怕的。盼的是姐妹团圆,怕的是丝线团团。她宁愿去跟月朗哥哥一起写诗填词,也不想跟月盈姐姐学什么缝补绣花……
“你就跟你姐姐好好学学女红吧,老这样出去疯跑,属实不成体统。”月然刚要抬脚离开花厅,却被福晋拽住了衣袖。对于六阿哥坠马一事,福晋现在还心有余悸。幸而当时月然同玉茹格格去采花了,没在出事儿的围场,不然……所以啊,这姑娘家还是安安心心在家里绣绣花,最为好了。
“额娘……”月然一双水眸哀求地望着福晋,委屈地道。
“好了,你和你姐姐好好学,额娘去佛堂了。月盈,我就把她交给你了……”福晋说完,起身款款走出了花厅。
“谁来救救我啊!”月然带着哭腔大喊一声,认命地趴到小几上。
窗外的树叶随风摇,在窗纸上投下叶影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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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道道金光,让紫禁城中的宫殿显得愈加富丽堂皇。
如玉宫的花厅中,宁妃娘娘亲自未为到她这来而晒得满脸通红的皇上奉上一盏加了薄荷叶的酸梅茶。
“哎,还是宁妃这儿凉快啊。”皇上押了一口冰爽的酸梅茶,惬意地道。
“皇上,这茶啊,是霜儿调的。”宁妃娘娘将冷凝霜拉到皇上面前,温柔地道,“我简单地和她说了下花好当时调酸梅茶的材料,没想到这丫头很快就调出来了。”
“是吗?霜儿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有你额娘年轻时的模样。”皇上看着冷凝霜美丽的脸,舒心地笑着道。
“谢皇阿玛,霜儿怎敢和额娘比?”冷凝霜说着,轻轻福了福身子。
“怎么不敢?女儿像娘不是天经地义吗?”皇上温和地说着,心疼地拉过冷凝霜的手,“掌心的擦伤,还疼吗?”
“谢皇阿玛关心,霜儿,已经无碍了。”冷凝霜说着,清冷的目光忽然变得很认真,“只是,霜儿有一事相求,望皇阿玛应允。”
“霜儿想要什么,尽管开口。”皇上对冷凝霜说着,眼里满是宠溺的笑。
“霜儿,想出宫去看看……”冷凝霜回头看看宁妃娘娘,又转回头望着皇上,缓缓地道。她虽不是在这深宫中长大的格格,却也深知,若想越出那高高的宫墙,是多么不易的事。
“怎么?去了趟小木兰围场,还把心儿玩儿野了?”听见冷凝霜说想要出宫,皇上惊讶地瞪大眼睛道。
“霜儿自幼在宫外长大,对这深宫中的种种规矩很是不习惯。我只是,想趁着天气好,出去透透气,散散心。”虽然明知皇上很难答应,但冷凝霜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继续柔声恳求着。
“现在天儿太热,等暑气散散再说吧。”皇上对冷凝霜说完,有些疲倦地站起身,“你先回房去歇息吧,朕要去看看你六哥了。”
听皇上说要看老六,宁妃娘娘连忙起身,随他向如玉宫的阿哥房走去。只留下冷凝霜,欲言又止地立在原处……
如玉宫的阿哥房,华丽而不失朴素。
皇上和宁妃娘娘走进房里时,六阿哥正靠坐在床上翻看厚厚的《资治通鉴》。
“好啊好啊!老六对功课越来越上心了,甚好甚好!”看到自己的儿子在认真读书,皇上欣慰地朗声大笑道。
“皇阿玛万福金安……”六阿哥被皇上的笑声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欲起身请安,却被皇上拦住了。
“你现在腿脚不便,就免了吧。”皇上轻轻按住六阿哥,坐到他床边的锦椅上道。
“谢皇阿玛挂心,儿臣已经无大碍了。”感受到皇上眼中流露出的关切,六阿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哈哈,谁说就纳兰家那小子学问好?朕的儿子也不差啊!”皇上拿过六阿哥手中的《资治通鉴》,心情大好地笑道。
“皇阿玛,月朗是玉茹妹妹的额驸,也属于咱们皇家的人。儿臣,不会嫉妒他的学识的。”六阿哥说着,洒脱地笑笑。他虽身为皇子,心境,却是难得的清净如水。
“是啊,你妹妹都成亲了,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皇上轻轻颠颠手中厚厚的书,对六阿哥笑着道。
“是啊,老六年龄也不小了,咱们,也该为他选个福晋了。”听见皇上说要为六阿哥赐婚,宁妃娘娘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皇阿玛,额娘。儿臣,儿臣心里,已经……”六阿哥说着,羞涩而满足地笑了起来。
“好啊,是哪家的小姐,你说出来,好让你皇阿玛赐婚。”听见儿子说有了心上人,宁妃娘娘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六阿哥靠在软软的靠枕上幸福地微笑起来,眼前,缓缓浮现出那个如精灵般美丽清灵的淡紫色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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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日光下的落花别苑,笼罩在淡淡的花香中。
纳兰月然有些不情愿地被月朗拉进雅致的院门。她本不想看见挺着大肚子的花好的,可实在受不住家中那位月盈姐姐各种“针织女红”的折磨,于是就半推半就地跟着他一起来了。
坐在荷花池边的凉亭里,看着月朗哥哥与花好嫂嫂那甜蜜的模样,月然的心中早已没了火气,只剩酸酸涩涩的委屈。而那委屈中,又掺杂着酸酸甜甜羡慕与思念。
“怎么了小月然,看见我们这样,你也想某人了?”看着月然微微嘟着嘴沉思的模样,月朗笑嘻嘻地逗她道。
“羡慕你个大头鬼!”月然气呼呼地说着,举起手中的团扇向月朗挥去。
“月然,咱们都是姑娘家,你的心事,我早就看出来了。”花好拦住月然打向月朗的扇子,笑盈盈地柔声道。
“人家才没有什么心事!你们两个最坏了!”月然嘴硬地冲月朗和花好大声喊道,心中的小鹿,却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美丽的笑脸,瞬间红得如熟透的苹果,她连忙羞涩地转过身去。
“没有心事啊?那好,下次皓轩贝勒叫我出去玩儿,我可不带你了!”看着妹妹那羞涩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可爱模样,月朗强忍着笑,假装一本正经地道。
“你们……”月然又羞又恼地大声喊着,气呼呼地将手中的团扇扔到荷花池中,起身甩着帕子大步向凉亭外跑去。
看着碧翠莲叶间飞溅起的晶莹水珠,月朗和花好默契地相拥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