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住,夜来。
飘着月桂花香的小院中,亮起暖色的灯火。
小花厅内,花好浅笑着与皓轩围桌而坐。芸儿和小春子正忙忙碌碌地将一道道精致小菜端上桌。
“你俩也一同坐下来吃吧。”待菜肴上齐,花好温和地对芸儿和小春子道。经过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在她心中,他们早已是甘苦与共的亲人。
“好。”芸儿和小春子也未作扭捏,自自然然地坐到了桌旁。
一路颠沛流离,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分外珍视这份家的温馨。而这般温馨,又能持续多久呢……
“总算安顿下来了。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皓轩微笑着举起酒杯,感慨地道。
“皓轩哥哥,谢谢你。”因有孕在身,花好不能饮酒。她望着皓轩,郑重地端起一盏清茶,一饮而尽。“花好无以为报。咳咳咳……”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茶又饮得太快,花好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无碍吧?怎么这么不小心?”皓轩起身,大步跨到花好面前,心疼地帮她拍了拍背。
“无碍,无碍。”花好轻轻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垂眸微笑。
“你啊,怎么像个孩子一般,喝个茶,也要人盯着。”皓轩重新坐回到位子上,宠溺而无奈地笑笑。
“哪有,我能照顾好自己。”花好微微倔强地反驳,眸光,却缓缓暗了下去,“不然,又能如何呢……”
“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花厅中的气氛,太过温馨,被这人间的烟花幸迷醉了的皓轩,未及思索便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暖黄的灯光下,桌旁的四个人都怔住了。芸儿和小春子低下头,尴尬地扒着碗中的饭菜。此情此景,他俩的心中已是五味杂陈,更何况,那两人……
“我是说,我会替月朗,照顾好你和孩子……”感觉到空气忽而凝滞,皓轩在心内长叹口气,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
“不,这里不属于你,你有你的天地。”花好强自压抑住心底的思绪,温柔而认真地道,“等这里安顿好,你就回北京去吧。”
“不!”皓轩大声拒绝道,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已误你一时,怎能误你一世?”花好轻言轻语地说着,眼眸明亮若星,温柔如水,“有你在京城,他也能多一分安慰。”
花好的话音很轻,落在皓轩心上,却是一字比一字沉重。
“难得在自己家里吃一顿团圆饭,莫要提及离别。”皓轩强压住心内的烦闷,拿起酒壶斟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我敬你。”花好深知,自己不该破坏这般温馨的气氛。她重新端起茶盏,就着微苦的茶汤将涩涩的相思泪咽下……
更深露重,半轮月自云缝间洒下缕缕清辉。
花好回到房中,拿起放于枕边的包袱,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串花月风铃,郑重地挂到床头的帘钩上。
叮叮当当,刚挂好,风铃竟无风自响起来……
听到一声声熟悉的悦耳脆响,花好不由得一怔,耳畔恍若又响起那温柔而认真的承诺。微凉的心,遂缓缓温热起来,可那温热中,亦隐含着锥心刺骨的疼痛,
相思泪,无声碎。
纵然已隔千山万水,自己,依旧是那人的朝朝暮暮。
月光轻轻流转在风铃的花瓣上,似谁的泪,莹莹碎碎……
???
周遭越热闹,越易勾起人心底的寂寥。
望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想到自己竟沦落到以替人代笔为生,纳兰月朗不禁苦笑。
因为舍不得典当那管玉箫,月朗不得不在集市的一角支起一个代写信函家书的小摊子。
本想着,即便凑不齐买马的银两,也总能换些住店吃饭的盘缠吧?却不想,几个时辰过去了,竟连一个铜板都没看到。
“哎,百无一用是书生。”看着日已向西,集市渐散,月朗自嘲地苦笑着收拾好简陋的摊位,背起包袱忍着碌碌饥肠向前走去。
月朗行到郊外的湖畔,缓步踏上一座木桥。凭栏望着湖中在秋风里轻颤的枯荷,心内本就浓得化不开的愁,又多了几分苦涩。
如血残阳中,月朗缓缓取下腰间的玉箫。任秋风扬起衣袂,他轻轻闭上眼,将凄迷心绪悠悠化作一曲《相思赋》。
凄婉而缠绵的旋律,同枯荷一起摇曳在粼粼波光间,如诉如泣,缱绻旖旎……
月朗正沉浸于魂牵梦萦的思念中,忽而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蹭了蹭自己的后勃颈。他有些惊怔地睁开眼。
“玉兔儿!”月朗回眸,迎上一双黑亮而温顺的圆眼睛,心内涌出的惊喜,让他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见到自己的主人,玉兔马的眼中亦漾起点点水气,它伸出湿漉漉的舌头,欢快地舔着月朗修长的手指……
“马…马…我的马……”月朗正轻轻抚摸着玉兔马的耳朵,一个含着吴音的男声忽而由远及近地传来。他闻声抬起头,只见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正踉踉跄跄地朝这边奔来。
“在下林朗,见过先生。”见此情形,月朗忙迎上前去,礼貌地对中年男子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下正牵马徐行,这马儿突然发了疯似地挣脱缰绳,向这桥上跑来……”男子气喘吁吁地说着,不解地抖了抖手中的缰绳。
“是这样的,在下是北京人,特来南方寻亲。不料经过此地,马匹却被贼人偷了去。”月朗见面前的男子面容极和善,便将自己的遭遇简单感知。“这匹马儿名唤玉兔,正是在下的坐骑。”
“我如何知道,你说得是否属实?”男子理了理长衫,细细打量月朗一番。
“这……”月朗望望男子,又望望玉兔马,为难地欲言又止。
“呵呵,在下看林兄弟也不像说谎之人。”看着月朗的神色,男子沉吟片刻,温和地笑了笑,“这难得的千里马,是顾某花一百两纹银买的,你若能出八十两银子,顾某就忍痛割爱,将这什么玉兔归还与你。”
“这,在下身上,并无那么多银两。”听着顾老爷的话,月朗的唇角不由得抽搐两下。
看着月朗白净的脸庞渐渐染上了天边晚霞的红色,顾老爷了然地点点头。
“我知林兄弟寻亲心切不然,你将这管玉箫赠予顾某,可好?”顾老爷轻叹口气,指了指月朗手中的玉箫,挑眉问道。
“不!这玉箫于在下而言,珍贵至极。”月朗果断拒绝道,小心地将玉箫挂回腰间。
心中,忽而涌出翻江倒海的思念与无奈,似要将月朗淹没……
“这样吧,你答应顾某一件事,待事情办妥,你便可骑着你的玉兔马继续上路。”看着月朗眼底的惆怅与茫然,顾老爷慢条斯理地道。
“顾先生,请讲。”虽是初相识,敏锐如月朗,已感觉到了顾老爷的善意。他看着他,认真地施了一礼。
“顾某看得出来,林兄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否请林兄弟去我家中,做犬子的先生。”这位顾老爷,虽仕途坎坷,却也是这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的才子贤士,可唯一的爱子,却是顽劣至极。
“这,在下着急赶路……”月朗为难地说着,不由得俊眉深锁。此时此刻,他真恨自己不能生出一双羽翼,无法乘风与花好相聚……
“顾某知你的急切。可是,你现在这副模样,如何上路?”顾老爷指了指夕阳余晖下蜿蜒曲折的漫漫长路,语重心长地叹口气。。
“这……”月朗还在思量着如何婉拒,空空的肚腹却不适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在下顾安良,请林朗兄入府,为吾儿赐教。”顾安良如兄长般轻轻拍了拍月朗的肩膀,遂抱拳郑重地道。
夕阳渐渐隐入西边的青山中,唯留下丝丝云霞,与东边天际初生的新月,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