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散万川，妄合红尘法。

礼乐弃桃源，佛陀皆梦言。”

朦胧的烟雨笼罩着皇都的长街，“全喜楼”和“醉华楼”并立，仍然是高歌未歇。可奇怪的是，向来没有歌舞助兴的“全喜楼”破天荒也传来阵阵乐声。

一楼仍是简单平常的酒席场面，只是人声喧哗被乐曲遮掩过去，他们巴巴地偷偷往二楼望过去，却无一人敢踏足。

据说是这两处楼阁的幕后老板出山，在同友人相会，居然还罕见地叫了乐伶助兴。

街上的行人稀少，且大多是被这等场面吸引过来的，想亲眼目睹这二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厚厚的纱幔遮住了临窗的二人，叫人看不清楚内里的场景。只是隐约能听到推杯换盏的碰撞声，看到乐人随风而翩然起舞的惊鸿之姿罢了......

但又有孰人知，偌大的二楼，捌霜和那些乐人都满怀疑惑，心中忐忑地看白衣女子拿着一坛坛的酒喝个不停。

“姑娘？”

“做什么，你不喝酒就罢了，拦着我做什么！”三五酒坛滚落在她脚边，语气说不上醉醺醺，但瞧着也没有多清醒。

见捌霜没有继续说话，禅秋抬眼一瞧，两三个舞者已然停下了动作，唯有琴师手上不停，时而悠然旷达，时而高遏行云，但最后又归于平静，似乎在诉说一段婉转凄美的爱情......

她看得出这人有不一般的志向的，谁知道为何在“醉华楼”做了琴师呢？如今又听命于捌霜为她演奏，自然要遮盖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弹奏些小儿女或许会爱听的曲调吧！

“不必拘束，你演奏什么我都爱听。”随口安慰他一句，禅秋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支起下巴，望着他们邪魅的展颜一笑，“你们也是，随着性子来，曲乐和舞姿规不规矩我倒是不甚在意的。毕竟，仅凭相貌便已经十分赏心悦目了！”

说罢自顾望向窗外，透过朦胧看朦胧，不知是否会变得清晰。她眼前已经弥漫着太多的迷雾，那想来再多上一些也不算什么了......

继续喝酒，那边捌霜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舞乐继续。他被姑娘盯着无法传信出去，只希望手下人有点眼力见儿，能赶紧给主子传个消息。

“全喜楼”笙歌未歇，酒香在细雨之下的瑞城四处飘散，悠悠荡荡。捌霜的人还是将消息往漠城那边传了过去，只是寒无殇和洛雨也正从漠城前来，正好错过。

因为心急，他们的速度极快，半刻也不曾歇。寒无殇自然是面不改色，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样倾尽全力的长途跋涉，不过洛雨却早已受不住了。但一想到主子是这般从北境疾奔赶回漠城，他又不敢停下，生怕因为自己拖了主子后腿，致使二人不得相见......

就这样，他们抵达瑞城只是接近黄昏时分，雨声淅淅沥沥的，逐渐小了下来，但又不肯完全停下。

遮掩身份进了城，他们兵分两路，洛雨回国公府，而寒无殇则去“全喜楼”。

雪白如羽的纱幔还在舞动，临窗买醉的客人已经呼吸平稳，就在那一瞬，二楼变得空荡荡的，捌霜和四五个绝色男子都不知所踪。唯有久久难以散去的绕梁之音泛起回响，轻缓的脚步声踩在低沉作响的木制地面，并没有将秋秋吵醒。

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对面，似乎还拿起了酒壶。

直到夜色慢慢爬上了树梢，雨后的新月露头，说不出的清新之感。然后醉倒在温柔乡的女子辗转沉沦，倏忽抬眼，却发现陌生的佳人皆已不在，唯有熟悉的面容占据了所有视线。

“他们呢？”带着醉酒后的含糊不清，张嘴便是对自己风流生活的回顾。

“我赶走了，时候不早，我扶你回房歇息。”

“回了‘醉华楼’？倒是许久没有回去了，现下去看看也好。”说着便要起身，禅秋没有理会有关他的所有，似乎自己真的与他毫无纠葛。

“原来他们便能入得了你的眼？想看弹琴还是...”

“嘿嘿，也是。你比他们长得都好看，不如我弹琴，劳烦世子爷舞一曲？”

“我不会...”也沾染了酒气的人儿丢失了所有的英姿和铁骨，像是求饶又像是委屈。

禅秋从未听过他这样略带撒娇的语气，同她过往所有瞧上的男子别无二致，完全不像他了，心里不由得一软，兀自放松地笑起来。

“不如我陪你舞剑？”

“累了。”

“那就一起赏月？”

“不要。”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曾经答应过我的都食言了......现如今，天上的月不是满月了，院里的梨花也都已经不再，那就陪我喝酒吧！喝一杯，我不想跟你刀剑相向了，有点累，有什么事情，喝完再聊！”

“可你的毒...”

“你若不陪，那我便去‘醉华楼’找白日那些人陪我喝罢了。”

“慢着！娘子说喝，为夫自然奉陪！”

寒无殇终于明白秋秋今日是一定要把所有的不痛快发泄出来，索性也就随她了。吹灭二楼的烛火，揽着人的腰身纵身下跃进入后边的小院儿。

“谁是你娘子？”被抱在怀里，也难免小声嘟囔着反驳。

“你！”

“你......说的不错！”

星辰席卷夜色，二人的身影已经步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全喜楼”归于平静，皇都的人们都于静谧之中沉睡，只剩流浪无家的旅人在四处游荡。

第二日，阳光明媚，雨后天晴。

“全喜楼”二楼波动的帷幔不知何时被撤了下去，不过昨日的人们再次眺望看到的却是寒无殇和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顿悟过来是世子和世子妃，也就无人敢继续往那儿瞧了。

禅秋难得陪寒无殇喝起了茶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二人皆是面色疲累，空气中的酒味也总难以散去，但气氛却是难得的和谐。

“何时回阁里呢？师父和师姐还在担心着你。”

“明日吧。”

“那......”

“你又想做什么？”禅秋顿时警觉起来。

“没什么，陪我看场花灯而已嘛！”

“还不到那时节吧，夏日炎炎的，点什么花灯？”

“你不是说，我许下的诺言一桩桩一件件都未曾完成，不如从花灯开始，你这次不许再说不喜欢了......”也不许，再避开我的手！

“好，随你！”

简短的对话被自城门传来的兵甲声音打断，是北境的将士班师回朝，他们为皇都的百姓带来了胜利的消息和安稳的日子。欢呼声四溢，不再有人注意到临窗而坐的他们，百姓们热烈欢迎着列阵归来的兵士，或因胜利高声欢笑，或因团聚低声抽泣。

而在这场盛大之下，身着白袂和玄衣的二人，把盏笑谈。

彼年，牧族兵败，海族羸弱，晨月独大。百姓休养生息，兵士领完赏赐赋闲在家，唯“战神”将军寒家世子不知所踪，只有每年三四月，满皇都的梨花开得最盛时，才有人偶尔能在“全喜楼”瞧见世子和世子妃并肩而立。

据说他们去往了天下四处观察民情，顺便玩乐。

其实，不过是为了一个虚无的承诺在奔走，想要找回他们过往的所有不快乐，然后重历重改......

或许，他们的相遇相识总也没有上元节的灯火那么绚烂；或许，江湖总也还是会有不停的动乱；朝堂之上的权力之争和身世谜团总有一天会被有心人揭开......可是，就在那一夜，所有的真相都在两人心中变得清晰，他们还是决定抛却一切的羁绊在一起。

既然选择了放弃所有不愉快的往事，那能在这偌大江湖中同一个人毫无忌惮地温酒夜话，岂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