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火光照亮了小半个室内，一张苍老得难以置信的脸映照在火光下，脸上干瘦得仿佛没有血***壑般的皱纹层层叠叠，令人不禁想起一种叫梯田的东西。

老者颤颤巍巍伸出手，把指尖的火苗递到旁边的桌上，动作十分小心，好像在捧着自己的孩子。

他旁边是一台石桌，上面整齐摆放着几块宽大平滑的骨片，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几乎风化了，色泽惨白，上面还刻着奇怪的纹路。除了骨片，还有一盏青铜油灯，里面盛满了不知名的动物油脂，火苗落在灯芯上，细小的灯芯顿时燃烧起来，但光线依旧很暗，一盏油灯明显不足以支撑整个房子的明亮度。

点亮油灯后，他干皱紧绷的脸上露出一缕释然，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使命，然后回过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珠看着来访者。

“你是？”老者视力显然不太好，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塔纳托斯的样子，他在身后摸索了一番，不知从哪找来一根枯木拐杖，拄着那佝偻的身子艰难走动。

哗啦！

一根碧绿的藤蔓突然伸到两人之间，藤蔓尖端竟非常人性化地朝老者摇了摇，似乎在警示他不要靠近。

老者见状笑了笑，道：“没关系，我能感受到这位客人没有恶意。”

语气很温和，就像是在和老朋友交谈。

藤蔓又缠到塔纳托斯脚边，光滑的表面倏地一下刺出无数荆棘，好像是在警告他老实点。做完这些，藤蔓才慢慢缩回黑暗的角落，无声无息。

“有趣的植物。”塔纳托斯看着它缩回的方向，是房子里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再加上昏暗无光，很难注意到那里有这样一颗神奇的藤蔓。

也难怪盘劫会放心让他单独面见老者，这颗藤蔓应该就是他的守护者，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而且……

他余光瞥向门外，一个高大的影子伫立在那里，相信只要出现任何不对劲，守在门口的盘劫就会第一时间杀进来。

表面对我很信任，实则从未放下过警惕么……

“很抱歉让你受惊了，那是我的老伙计。”老者终于凑到他面前，左右打量着他，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

“你就是狼牙部落的巫吧。”

刚才他看的清楚，那火苗是直接从老者指尖冒出的，像魔术师的戏法一般，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巫术吧。

巫点点头：“你是盘劫带来的客人啊，那小子也真是的，有客人应该先见酋长才对，怎么送我这个老头子这儿来了……”

塔纳托斯走近石桌，拿起上面一块骨片，骨片入手很光滑，没有想象中的粗糙感，上面雕刻着许多扭曲在一起的线条，他看了一会儿，没看懂这些有何意义。

“盘劫似乎知道些事情，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摩挲着骨片，说道。

巫的目光投向外面，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幽幽一叹，“他不该知道的……唉，不过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这都是命数。”

佝偻的身体弯的更低了，他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拐杖上。

“方便和我这个外人讲讲么？”

巫听了，轻轻把身体挪到石凳上，拾起一块骨片，指尖轻点，那些扭曲的纹路顿时亮起墨绿的光芒，无数绿光构成的纹理不断飞出，翻飞盘旋在他周围，像一个个悦动的精灵，又像古老的符号。

也多亏了它们的光芒，这狭小昏暗的石屋终于稍微明亮了一些，石桌一侧不远处是一面木质柜子，或者说架子比较合适，因为它纯粹就是几根木板拼凑而成，只留出一个个方形的空位以摆放物品。

而那些架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骨片！

飞舞的纹理在空中盘旋交汇，融为一体，又很快分离，变成一个个全新的符号，不再是之前那么扭曲怪异，而是清晰有序，看着像一种……文字。

“毁灭……人类的希望……最后的……”塔纳托斯看着这些符号，不经意间念出声，他发现自己居然认得这些文字。

古罗文！

这竟是上古时代人类所用的文字，本以为所有和上古有关的东西都已经消失匿迹，没想到这里还能看见古人类的遗留。

“你果然认识它们。”巫的语气里充满沧桑，“上古年间，我们的祖先尝试改变人类的命运，他们逆天而行，却失败了，只留下这个残破的世界和最后一批人类幸存者。”

“改变人类的命运？”

“祖先预言了一场大灾变，那会是整个时代的终结，是属于人类和诸神共同的灾难。”

塔纳托斯心里骇然，时代的终结？说的不就是诸神黄昏！

原来封禁家族早就预言到了这一切，难怪他们羽翼未满就开始挑战诸神，难怪封禁族长不惜代价创造这个残缺的世界，只因诸神是灾难的源头。

而人神大战和诸神黄昏的时间，只相差不到百年。

想到这里，塔纳托斯不禁对封禁家族肃然起敬。

以螳臂挡车，只为那缥缈的希望而战，这是一个值得他敬佩的家族。

“你们是封禁家族的后人，还是古人类的遗民？”他问道。

巫笑了，看着翻飞的古罗文，他伸手置于期间，任由发光的文字穿过自己手掌，“封禁家族，是整个古人类共同的祖先，他们理应为后世所敬仰。”

“他们失败了，但给最后的人类创造了一片净土，让他们免受外界灾难的侵袭，多少年了，我们几乎快要忘记曾经的一切，忘记我们从何而来，忘记那些舍生忘死为人类命运而战的英雄。可现在的我们只为自己而活，互相争斗，互相猜忌，相互厮杀，眼里只有脚下那一小片土地。唯有这些骨片承载着那悠久的历史，记录着我们的过去。”巫的表情逐渐有些悲凉，嘴巴张了张，又蓦然合上，似是在无声叹息。

“这些，盘劫都知道？”

“他知道的远比这多，包括这个世界即将毁灭。”

“毁灭？”塔纳托斯神情疑惑。

巫挥手收起古罗文，发光的骨片立即恢复惨白的样子，平凡无奇。

“庇护所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自然的力量开始流失，世界规则逐渐错乱，我们就像笼中困兽，无可奈何的坐视这一切。”

“年轻人啊，请允许我这么称呼，如果不能，也请原谅我的冒犯。”

“这一次，不要再当旁观者了。”

塔纳托斯怔住了，他明白巫的意思，但没有给出回应，现在的他也很难给出回应。

我现在自身难保，哪有精力兼顾你们啊。

他转身走出石屋，看见盘劫像一尊门神站立在外面，见他出来，盘劫立刻问：“巫大人怎么说？”

塔纳托斯耸耸肩，直接将他晾在一边。

石屋里，燃烧的油灯不知为何突然熄灭了，那盛满的灯油仿佛只是摆设，巫微微一叹，好像又苍老了几岁，他轻轻抚摸骨片，刚才那文字翻飞的一幕再次出现。

“你相信他？”角落里的藤蔓伸到他身旁，竟口吐人语！

“只能相信，必须相信。”

手掌挥动，其中几个古罗文连接在一起，渐渐拼成一句话：

希望，将于死亡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