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艳阳高照,圣驾一早就照常上路了。
浩浩荡荡的车马行驶在官道上,整个车队绵延二三里,北燕使臣团正好处于队列的中间,受前后车队的牵制,速度不快也不慢。
耶律辂策马奔驰在妹妹耶律琛的马车旁,心情并不好,神色恹恹。
长庆这样的女子,他在北燕见多了,风流多情,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的男子,他与她只是一段露水姻缘,你情我愿,对双方而言,都仅仅是一场艳遇而已。
没想到长庆外表豪放爽朗,实际上也不过一个普通的大盛女子,这么玩不起!
相比下,平平是姐妹,安平与长庆无论容貌、性情和气质皆是迥然不同,安平明艳如牡丹,生性飒爽,像是有着利爪的天山雪豹般,高贵美丽中透着一分野性,神圣不可侵犯,也让人有征服欲。
想着,耶律辂心口一阵火热。
这时,他发现眼前似乎暗了不少,抬眼望去,天空灰蒙蒙的,墨色的阴云布满天空,沉重得仿佛要压下来了……
“轰隆隆”,远方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仿佛声声战鼓敲响。
紧接着,雨水如帘幕般倾泻而下,又一场暴雨骤然袭来。
“下雨了!”
“快上车……大家披上蓑衣!”
随着声声喊叫声在暴雨中回响着,整个车驾乱成了一锅粥,那随着马蹄和车轱辘飞溅而起的泥水弄得整个车队狼狈不堪,好像是在泥巴里滚了一遍似的。
“轰隆隆”,又是一阵阵雷鸣声响起,雨势似乎更大了,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水汽朦胧。
耶律辂眨眼间就被暴雨淋得浑身都湿透了。
他放缓马速,打算停马披上蓑衣,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男子策马来到他身旁,雨水刷洗着那厚重的蓑衣,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耶律二王子,长庆长公主殿下命小的请王子上马歇歇脚,换身衣裳……”瓢泼大雨中,男子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迅速地被雨水打散。
耶律辂想了想,觉得浑身湿透委实不太舒服,就应道:“你在前面领路。”
“耶律二王子,殿下的马车就在后面。”蓑衣男子领着耶律辂往车队后方而去。
四周一片混乱,车队零零落落,众人行色匆匆……
后方的车马越来越少,耶律辂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放缓马速,质问道:“长庆呢?”
“拐过弯就到了……”蓑衣男子回头说道,大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脸庞,只露出唇角和下巴……
耶律辂皱了皱眉,正想再说什么,只觉得一股剧烈的感从后颈传来,他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身子往后倒去……
下一瞬,一个青衣男子轻盈地跃上了马,让耶律辂靠在他身上。他与那蓑衣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就策马往一旁的树林去了。
“哗啦啦……”
暴雨如瀑布般落下,遮挡了众人的视线,没人发现耶律辂连人带马从车队中失踪了……
雷越打越响,雨越下越大,地上彷如一片汪洋大海。
“哗哗……”
暴雨连绵,一直到未初才停了下来,阴云散去后,太阳又显露了出来,照耀着大地。
突然,一阵尖锐的喧哗声在后方的北燕使臣团中炸响——
“我二哥呢?!”
北燕五公主耶律琛略显尖锐的声音几乎惊动了半个车队,紧接着,整个车队的车马都陆陆续续地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车队中的一众大盛人都四下打量起来,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说着话,骚动愈演愈烈,瞬间就向四周蔓延开去。
谁也没看到那北燕二王子耶律辂!
雨后的碧空如洗,空气清新,树叶、枝头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只需一阵微风,水珠就“沙沙沙”地落了下来,似乎又下起了一场绵绵细雨,风雨再起。
“大盛皇帝陛下,我二哥在何处?”耶律琛顾不得鬓角和衣衫被雨水微微打湿,冲到了皇帝面前,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耶律琛身旁一个大胡子使臣立刻接口道:“吾国二王子竟然在贵国领地上凭空失踪,大盛皇帝陛下,你必须要给吾等一个交代!不然就等着两国开战。”他的语气也是咄咄逼人,一双锐目死死地盯着皇帝,心里怀疑耶律辂的失踪是大盛的阴谋。
銮驾上的皇帝面沉如水,与耶律琛和几位使臣对视着,气氛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剑拔弩张,火花四射。
四周更是一片哗然,众人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亮,整个车队如同快被烧沸的热水般喧嚣鼓噪起来,众人神色各异,心绪飞转。
大盛与北燕僵持十年,今年初才终于停战,难道因为北燕二王子的失踪要重燃战火?!
耶律辂也许只是一时走散,可是这北燕人却动不动就把开战挂在嘴边,莫非欺他们大盛无人不成?!
无论皇帝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朗声道:“耶律五公主,朕亦是不知所以然。公主先莫急,朕会立刻命人前去寻找令兄的踪迹……许是因为刚才雨大,所以与车队走散了……”
耶律琛看着皇帝的神色还是冰冷,一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是燃着熊熊烈火,那种如烈焰骄阳般的张扬气质与大盛女子迥然不同。
“听闻大盛皇帝金口玉言,好,那我就信陛下一回……静待陛下佳音。”
耶律琛说完后,也不行礼,就直接转身离去了。
目送耶律琛火红色的背影远去,皇帝随意地招了招手,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就立刻凑到了皇帝身旁,听候皇帝的吩咐。
锦衣卫浩浩荡荡地往回行去,马蹄飞扬,泥水四溅,隆隆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车队没有再继续往前,皇帝下令原地扎营,而营地中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大盛众人和北燕使臣团分离开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营地里私议纷纷,各种揣测与流言蜚语像野火一般蔓延开去。
有人说,长庆气势汹汹地去过皇帝的营帐让皇帝一定要找到耶律辂;
有人说,耶律辂十有八九是因为小解什么的才一时脱队,北燕人真是大惊小怪;
还有人说,这出戏也许根本就是北燕人自己策划的,目的就是借此再挑事端以重燃战火,又或是以此为把柄令得大盛在议和的条件上低头……
碧蝉在营地里打探到各种消息,都回来一一禀告端木绯。
端木绯正躲在自己的帐子里与小八哥玩一个婴儿拳头大的金丝绣球,绣球一甩出,小八哥就一口叼住,在半空中抛了两下后,又送回到端木绯手中,金色的眼珠紧紧地盯着那绣球,一脸期待。
端木绯随手把玩着那个金丝绣球,脸上带着一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耶律辂就会“平安”归来,毕竟耶律辂是北燕二王子,若他真有三长两短,好不容易停战的大盛和北燕必会再起战火,到时候,苦的就是百姓,流血的就是将士,君然身为简亲王世子,在北境战场多年,对此他再清楚不过,心里自有分寸,就算再厌恶耶律辂,也不会让事情到那种地步。
退一步来说,就算要出事,耶律辂也不能在大盛的领土上出事。
不过,倒也不妨碍他给那耶律辂一点苦头吃!
想着,端木绯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自己只需静观好戏就是。
“呱呱!”
小八哥不耐烦地催促了两声,在案头跳了一下,扑棱着翅膀,撞得端木绯的茶盅咯嗒作响。
端木绯就随意地又把那金色的绣球抛了出去,小八哥好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了出去,在这并不算特别宽敞的帐子里玩得兴致勃勃。
“呱呱”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掺杂着少女清脆如银铃的低笑声。
夕阳西沉,夜幕就再次降临了!
远处又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如天际的闷雷般朝这边压来,营帐中的众人皆是闻声而出,朝那马蹄声的方向远眺着。
须臾,就看到一众锦衣卫浩浩荡荡地归来,风尘仆仆,马蹄将那早已干涸的地面踏得黄沙滚滚……
待他们走近,就可以看到他们一个个都面目阴沉,且一行人皆是身穿飞鱼服,根本就不见耶律辂的踪影。
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回来向中央大帐的皇帝复命,他们至今一无所获。
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的皇帝眉宇紧锁,沉吟片刻后,就道:“给朕宣大皇子和二皇子!”
“是,皇上。”內侍急忙领命,匆匆退出帐外,不一会儿,两个锦衣少年就来了,一个着蓝袍,一个就紫袍,兄弟俩的外貌皆有三四分像皇帝,只是年长一岁的大皇子的容貌与气质更斯文,二皇子则多了一分武者的豪爽。
“参见父皇。”
兄弟俩恭敬地对着皇帝作揖行礼。
皇帝立刻下令道:“你们俩各领一百禁军,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北燕二王子找出来!”
两个皇子知道这是在皇帝跟前露脸的大好机会,皆是雄心勃勃,齐声应道:“是,父皇。”声音掷地有声。
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很快就分别领着一队禁军,手持火把地离开了营地。
兄弟俩兵分两路,命禁军沿途搜寻着,包括那些路边的树林什么的都没放过,仔细地搜寻着每一寸土地……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方圆几里,在这漆黑的夜晚,如那漫天繁星般。
夜越来越深了……
大皇子渐渐地有些不耐,眼看着已经是半夜了,他心里忍不住担忧是不是二皇子早一步找到了人。
他正打算下令继续往回,一个禁军士兵策马狂奔而来,嘴里嚷着:“殿下,找到了!找到耶律二王子了!”
“快快带路。”大皇子面上一喜,急忙说道。
一群人就簇拥着大皇子朝一片幽深的野树林去了,一个个火把沿途照亮,形成了一条明亮的小径,一行人一直来到了某棵大树下,两个士兵正守着一个赤裸着上身、只着一条月白色中裤的俊朗青年,正是耶律辂。
耶律辂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两眼紧闭,显然正昏厥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一道道鞭痕,皮肉裂开间渗出血迹……地上还散着一地的麻绳。
其中一个禁军士兵禀道:“大皇子殿下,小的发现耶律二皇子时,他整个人都被麻绳挂在树上,小的几个差点就错过了。”
大皇子看着耶律辂身上的伤痕微微蹙眉,看来耶律辂很可能是脱队的时候遇上了劫匪,被劫匪打劫了……这事有点麻烦!
等等!
大皇子眯了眯眼,忽然注意到耶律辂的裤腰里似乎塞着一块红色的锦帕,就道:“把他腰头帕子拿来本宫瞧瞧。”
其中一个士兵立刻把那红色的锦帕扯了出来,这一扯,众人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锦帕,分明就是一件绣花肚兜。
大皇子不过是一个正值舞勺之年的少年,看着这肚兜几乎傻眼了。
火光照亮了那个肚兜,把上面绣的图案照得一清二楚,分明就是一只飞舞的锦凤,绚丽的羽翅边绣着两个字。
大皇子身旁的一个小內侍瞳孔微缩,指着那两个字道:“殿下,您看,这是……”
大皇子也看到了那两个字,又是一惊。
长庆。
这肚兜上赫然绣着“长庆”两个字。
小內侍咽了咽口水,小声地又道:“殿下,您说会不会是长庆长公主殿下求而不得,因爱成恨,就找人打晕了耶律二王子,打算给他个教训!”
这事听来有些荒唐,但是小內侍越说越觉得不无可能。长庆姑母为人行事一向出格,敢为人所不敢为!只是,又怎么留下肚兜呢……难道是想借此向父皇暗示不要追查?以长庆姑母的为人,似乎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大皇子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心里也觉得恐怕十有八九就是这样,可是嘴里却轻斥道:“莫要胡言。”
一主一仆低声说着话,周遭的几个禁军士兵震惊之下,噤若寒蝉,以致谁也没注意到耶律辂的眼睫微微颤抖着……
耶律辂觉得浑身都痛,尤其是后颈,那抽痛的感觉直传到他的头部,让他头痛欲裂。
他的意识还迷迷糊糊的,隐约有几个“长庆”、“因爱成恨”、“教训”之类的字眼飘入耳朵,又想起了他昏迷前发生的事,没错,是长庆那个女人派人把他叫去的,然后他就被打晕了……
可恶!长庆这个贱人!
耶律辂心底暗恨,怒极之下,头更痛了,一声低低的呻吟逸出口间。
跟着就有人喊道:“殿下,耶律二王子醒了。”
耶律辂努力地睁开了眼,抬眼朝大皇子的方向看去,大皇子见他醒转,赶忙吩咐道:“快给耶律二王子披上斗篷,扶他上马,等回营后再找太医!”
说话的同时,大皇子悄悄地对着小內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行赶回营地,向皇帝澄明其中内情,也好让皇帝事先有个准备。那小內侍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先是一人一马从树林中飞驰而出,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后,以大皇子和耶律辂为首的一帮人也朝营地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蹄声在这寂静无声的黎明尤为响亮,所经之处,惊得一片雀鸟乱飞。
“得得得……”
当一行人回到营地时,就见启明星在遥远的天际冉冉升起,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众人还在酣睡中,营地里再度哗然。
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耶律二王子回来了!他回来了!”
高喊声一声比一声响亮,把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有人衣冠不整地从帐子里探头探脑张望着。
耶律辂在大皇子和一众禁军的护送下声势赫赫地归来了,他俊朗的脸庞上惨白得没什么血色,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精神萎靡,看来昨晚似乎也遭了罪……
回到营地后,大皇子立刻带着耶律辂去中央大帐向皇帝复命。
“参见父皇。”
“大盛皇帝陛下。”
二人各怀心思,声音中都透着一丝古怪。
看着身披乌色斗篷、形容狼藉的耶律辂,皇帝觉得自己的额头都隐隐抽痛起来。
他这个胞姐啊,又惹麻烦了……此事涉及两国邦交,必须得蒙混过去!
皇帝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故作唏嘘地说道:“耶律二王子,昨日那场暴雨来得突然,雨势又大,也难怪你会走散了。”皇帝的语气不是询问,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直接把这件事定义为“走散”。
耶律辂狠狠地瞪着几步外的皇帝,眼珠上布满了血丝,狰狞可怖。
昨日的羞辱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这是他毕生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然而,被女人算计对于他们北燕的勇士而言,是天大的屈辱,要是拿出来告状,就势必会传得整个大盛都知道,甚至传回北燕,那他以后还如何在北燕立足?!
虽然当下如果他与皇帝对质,必然可以为北燕争取一点好处,可是相比他的名声、他的前途……这些好处根本就微不足道!
耶律辂暗暗咬牙,只能顺着皇帝的话道:“是啊,昨天的雨确实大。”
皇帝勾唇笑了,隐约也猜出了耶律辂好颜面,不会允许这等丑事传扬出去,这坏的也不过是两国的颜面罢了!
皇帝松了口气,脸上更为和蔼,温声道:“耶律二王子,你先早点去休息,今天不急着赶路,等明天再继续上路也不迟。”
“谢陛下。”耶律辂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心里暗恨,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耶律辂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皇帝的营帐,与此同时,皇帝下令在原地再扎营休息一日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营地,营地里随之渐渐热闹了起来。
外面的喧嚣完全没有影响到端木绯,她一觉睡到了辰时方才睁开眼,绿萝和碧蝉忙服侍自家姑娘起身更衣。
碧蝉一边忙碌,一边就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耶律辂一早归营的事:
“姑娘,耶律二王子是因为昨日暴雨时马匹的铁蹄松散了,停下马来查看时,才落在了后面……”
“后来,他的马儿还因为雷声受了惊,他去追马,走了另一条道,雨又大,不慎迷了路,在山野间绕了一夜,幸好凌晨时被大皇子他们找到了。”
“皇上让他好好休养一日,说明日再启程。”
端木绯听得津津有味,唇畔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似笑非笑。
这个解释也太假了,简直是漏洞百出,既然都传得整个营地无人不知,想来也有皇帝在背后推动,打算和稀泥。而耶律辂看似也默认了这个说法,这么看起来,定是落下了什么把柄才让他生咽下这口气。
想必君然早有安排,才敢大白天掳人,行事这般肆无忌惮!
“姑娘,奴婢给你戴这对蝴蝶珠花配梅花耳珰可好?”绿萝从梳妆匣中拿起一对白玉蝴蝶珠花,对着铜镜中的端木绯问道。
端木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子里想着她的小马驹,嘴角的笑靥更为灿烂。
这五百大宛马应该已经被君然弄到手了,不然,君然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放耶律辂回来!
只是,这营中数千人都可以作证昨天君然一直追随圣驾,一步不曾离营,也不知道他找谁干的这一票,做得这般干脆利落,不露痕迹……
思绪间,帐子外传来了涵星明朗的声音:“绯表妹……”
碧蝉急忙把四公主迎了进来,来的不止是涵星,还有她养的黄莺。
涵星的右手提着一个鸟架,鸟架上以鸟链栓了一只通体金黄色、黑翅黑尾的小黄莺,羽色鲜艳,还不时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声。
涵星一进帐子,就向四周张望了一圈,问道:“绯表妹,你家小八呢?”
端木绯一早起来也没看到小八哥,还是碧蝉回道:“四公主殿下,小八一早就出去玩了。早上外面雀鸟叫得欢乐,它最喜欢凑热闹了……”
“本宫还想让本宫的琥珀和小八玩呢。”涵星不无惋惜地说道,“绯表妹,你家小八真聪明,自己知道回家,也不用鸟链和笼子。我家琥珀要是不栓链子早飞走了。”涵星目露羡慕之色。
说话间,鸟架上的黄莺又鸣叫了两声,仿佛在抗议似的。
涵星急忙又对着自家鸟儿赔笑道:“琥珀,本宫最喜欢你了!”
黄莺高傲地撇开了头,似是不屑。
帐子里回荡着两个小姑娘和一只黄莺轻快的笑语声。
等北燕使臣团稍作休整后,銮驾于次日继续上路了。
后面几日的行程再无波澜,连着几天大晴天,一路颠簸劳顿的众人于十一月十五的正午回到了京城。
圣驾返京,早有禁军提前回京禀告这个消息,消息已传遍京城上下。
京城的西城门口,皇后与留守京城的文武大臣出城迎接皇帝的銮驾,不少平民百姓也来附近围观圣驾,场面极为隆重。
“恭迎圣驾回京,万岁万万岁!”
艳阳高照的城门口,喊声震天,恭迎的群臣皆是俯身作揖行礼。
马车里的端木绯挑开了马车的窗帘一角,看向窗外,却见右手边的一辆朱轮车也挑开了窗帘,露出半边明艳的脸庞,正是安平。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朝城门的方向望去。
城门外,黑压压的一片,站在最前方的皇后凤冠翟衣,珠光宝气,如那翱翔九天的凤凰般骄矜瑰丽。
皇后的身侧、身后是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着一袭青莲色织金锦袍,腰间系着镶嵌翠玉的腰带,鸦羽般的青丝用锦带束起,锦带尾端的两片金丝羽毛随风飞舞,阳光下,他细腻的肌肤莹莹如美玉,似是闪着淡淡的光辉。
端木绯的目光在封炎的身上停了一瞬,正要移开,封炎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朝她这边看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神采飞扬,璀璨如艳阳般。
端木绯怔了怔,然后立刻就朝对面的安平看去,对了,封炎是在对着安平笑吧。
她这一转头,正好跌入安平笑眯眯的丹凤眼中,眸底闪着慈爱温和又似乎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绯儿,有空来公主府找本宫玩。”安平唇畔的笑意更浓了,她是当娘的,当然知道儿子打扮得这么张扬是为了啥,体贴地又帮了儿子一把。
端木绯点了点头,二人说话间,前面的车马又开始动了,皇帝的銮驾率先进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跟上。
进城后,大部分车马都四散而去,各归各府,不过,端木宪、游君集等近臣却还要先伴圣驾回宫。
銮驾随着天子旌旗行驶在最前方,如那启明星一般受路边那些百姓的瞻仰,后方的车马断断续续地跟随在后。
封炎故意落后一步,策马来在君然身旁。
两个韶华少年彼此相视一笑,阳光下,灿烂耀眼,神采飞扬。
二人继续放缓马速,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车队的最后方。
“阿炎!”君然对着左手边的封炎意味深长地眨了下左眼,压低声音与他窃窃私语,“都办妥了?”
君然说得没头没尾,可是封炎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封炎扬了扬右眉,唇畔似是带着一抹漫不经心,道:“那蜡模带回来后,就着人复刻了,令牌和印章都已经制好,昨晚也伪造好了书信,盖了印,封了蜡。今晚我就派人带着令牌前往北燕……”
君然闻言嘴角翘得更高,再问:“派去的人机灵吗?”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可决不能出一点差错,“不会被人瞧出来吧?”
封炎淡淡地斜了他一眼。
“又不必去北燕都城,只需找个边境小城,凭着‘二王子殿下’的令牌和亲笔书信,保管把那五百匹大宛马骗到手!”封炎胸有成竹地说道,嘴角泛出一抹笃定的浅笑。这是他家蓁蓁辛苦赢回来的,谁也别想赖掉!
想着那五百匹大宛宝马,君然差点没仰头大笑三声。
他干咳了两声,压抑着心头的狂喜,又眨了下左眼,凑趣地恭维道:“阿炎啊,这次可真多亏你家团……咳咳,端木四姑娘了。没想到她居然还会观天象!”
“那有什么稀奇的!”他的蓁蓁本来就无所不通!
封炎好像在夸自己似的,漂亮的凤眸熠熠生辉,嘴角的笑容更是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听着封炎理所当然的话,君然的脑海中忽然回响起端木绯得意洋洋的某句话:“区区天象算什么,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
“噗嗤!”
君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阿炎,你还真是跟她一样不知道谦虚。”这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君然笑得更欢乐了。
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接着,他就好心地把那天端木绯与他们几个人吹的牛都说了,笑得是前俯后仰。
可是,封炎却听得津津有味,他知道他的蓁蓁没有开玩笑。
他的蓁蓁是最聪明的!
“阿炎啊。”君然自然看出封炎听得入了神,还有这家伙嘴角那抹宠溺的笑,真是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君然用手肘撞了撞封炎的胳膊,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通,说道:“你今天怎么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的?”
他等着看封炎害羞,可是封炎却面不改色,反过来安慰君然道:“阿然,你虽然长得不如我好,却也不必太过羡慕或自卑,长得比我好的男子本来就没几个!谁让我长得像我娘呢!”
说着,封炎唇角一勾,颇为自得。
君然无语地嘴角一抽,没好气地说道:“本世子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用羡慕你?”他还用羡慕阿炎这公孔雀?!
顿了一下后,君然又道:“要不我们现在就下马,找街上的人评一评,断一断?”
封炎似笑非笑地瞥了君然一眼,那高冷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才不会陪你干这种蠢事呢?!
封炎不在理睬君然,一夹马腹,胯下的奔霄就加快了步伐,朝前面的銮驾追去。
“阿炎,等等我!”君然急忙追上。
周遭的不少路人都对这双俊美的少年投以好奇的目光,其中某一道目光灼热得几乎在封炎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云清茶馆的二楼,楚青语正坐在临街的一间雅座里。
雅座里一片语笑喧阗声,除了她,还有三位楚家姑娘也在,她们笑吟吟地说着刚才圣驾经过时的庄严热闹,唯有楚青语心不在焉,心思根本就没在这里。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下方街道上那着青莲色锦袍的少年公子身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自打二十几天前她回京后,几乎是寝食难安,就担心封炎会在秋猎中重伤。
然而她被禁了足,打听不到外面消息,今日还是因为祖父楚老太爷回来了,她才被楚二夫人允许和姐妹们一起出门,在这里定下雅座,迎接圣驾回京。
此刻看到封炎安然无恙地策马奔驰,一副鲜衣怒马的样子,楚青语方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没事!
楚青语痴痴地看着黑马上的封炎,今日的他是那般光彩夺目,便是那天际的灿日也压不住他的风采。
封炎,他是与众不同的,决不泯然众人!
看着他朝这边靠近,楚青语眼睫一颤,赶紧解下了自己腰侧的荷包,往下扔去。
月牙形的绣花荷包随风飘落,正好落向了少年的左肩……
只要封炎接住自己的荷包,自己就可以与他搭上话……想着,楚青语的眼眸便漾起了一层潋滟的水光,春情荡漾。
楚青语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荷包,等着它落入封炎怀中,可是下一瞬,就见封炎稍微侧了侧身,荷包就从他的左臂边擦过,掉在了青石砖地面上。
封炎眉头一动,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抬手掸了掸左袖。
“得得得……”
随着一阵清脆响亮的马蹄声,封炎头也没回地策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