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消失了……”未央宫主凝视着半空中的漆黑一团,喃喃道,“难道是,在那里?”眉宇间忧虑浮现,他的神色凝重起来。
“墨白。”未央宫主唤道,却不曾移动过视线,始终凝视着那团漆黑,背着手,只是眉宇间的愁绪似乎又重了几分。
“在。”一个低沉的声音而动听的声音传来,天目台外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来,依旧是深红色长衫。
“去时间之眼看看,如果她在,把她带出来。”未央宫主吩咐着。
“是。”许是接受了现实,这次墨白答应的语气比上次平静了许多。
低沉的声音犹在耳畔,但深红色的颀长身影已然不见,就仿佛他从未在天目台前出现过一样。
“她总该知道一些事情,可就怕她知道的太多,这条路,也就走不下去了。”未央宫主捻着花白的胡须自语道,他的双眼凝视着那面前的死寂的黑暗,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这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居然很亲切——谁能不对曾经经历过的苦难感到眷恋呢?
未央宫外星空闪烁,不知是谁随手洒下的几点微弱的光芒,自顾自的生长出了这一片浩瀚的璀璨来。
……
看着眼前的路越来越黑,浅汀心下愈是忐忑不已,“大仙啊……那个,可能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会不会……走错了路呀……”到后来,在他几乎不能看清前方绒芷的衣袖时,实在是害怕的不行,打起了退堂鼓来,于是如是问着绒芷。
哪想绒芷却天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货,难得出来一趟,居然能体会到探险一般的感觉,这是她四千五百年“安安稳稳”的公主生涯中都不曾体验过的,现在还正是兴头上,怎么可能听一个“孩子”的话退却呢?
所以,她故作深沉的说:“孩子啊,你不是要我带你出去吗?如果你不信老仙的话的话,那你回原来的地方去也无妨。”
言罢,绒芷还故意加快了脚步,装作要甩脱他的样子来。
此时,想劝绒芷回去已然是痴心妄想了,但是,要她一个人前进,这丫头自己也是心里发怵,故而,她打定主意要设计那个书童,让他乖乖的陪着自己走下去,也好壮壮胆,毕竟能有个作陪的,虽说胆小,但也总比没有好。出此险招,也是认定了那书童胆小,不敢离开“大仙”左右,才故作厌烦,等鱼儿自己心甘情愿的上钩。
显然,绒芷的计策可谓是英明的不行。
“别呀大仙,哎哎,别走那么快呀,等等我!”浅汀见大仙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心下更慌,加之眼前黑暗,脚下一急,不知被什么滑了一下,居然向前扑倒了。
哪想此时绒芷也是暗喜计谋成功,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却不曾想那呆货居然心慌到路也没走稳,向前扑来,正巧压在了绒芷身上,疼的绒芷“哎哟”一声,在心底直骂他蠢货,却为了大仙形象不能骂出口来,心下也是憋屈的不行。
“哎哟喂,我的天!吓死我了……大仙?大仙?你在哪儿?怎么了?”浅汀却是毫不知情,洞里太黑,他也不知道压到了什么,还纳罕着怎么看似跌的这么重,却一点儿也不疼,直叹奇怪呢。
“小子!起来!”绒芷听见他的声音,更是火冒三丈,也不顾形象了,厉声骂道。
感觉到身下压着的地方好像在动,这下浅汀可慌了神了,“完了完了,我说怎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原来竟是压到了大仙!怎么办怎么办……”他心想着,连忙爬起来,却又听见绒芷疼的大喊道:“混蛋!你踩在我的脚上了!”听闻此话,浅汀更是慌得不行,生怕大仙怪罪,弄得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却忽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说:“大,大仙,我,我身后好像有东西在动,他……他追上来了!”说着,浅汀就急急忙忙的向前直冲着——管那大仙生气不生气,反正无论怎样我都只能一条路往里跑,待他赶上我时,没准也消气了,也没准他被我忽悠上了,这样更好,就更顾不得计较这些了。浅汀如是想着。
绒芷一听他说后有追兵,也是急了——她本是公主,哪经历过什么风浪,顿时被唬住了,满心的愤怒一下子化作了恐惧,也不顾脚疼,爬起来就跟着浅汀往前跑。
虽说一个是怕黑暗里的怪物,一个是怕大仙的怪罪,这二人你追我赶着,跑得倒真是快得很,不多时,二人眼前居然又渐渐明亮了起来。
待看见光明之后,二人也都缓过了神来,心下也是各有想法。
浅汀想的是:这大仙倒是像是被我忽悠住了,看来也是个隐居的仙人,没什么心眼,运气呀运气,可是,刚才听那大仙的声音,怎么那么……娇嫩?怎生像个……女子……难道是我幻听了不成?
绒芷想的是:这混小子不会是坑我吧?哪有什么怪物追来?连脚步声都没有!妈的,本公主今日居然被一个混小子给坑了,被推倒了不说,还被吓个半死,果然是仙界大了什么奇葩都有,这小子简直是个混蛋!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生压在身下不得动弹,绒芷的脸上不由得微微泛起了红晕。
可二者也都没说什么,浅汀不说,是因为浅汀怕大仙计较起方才的事情来混不过去,绒芷不说,是因为自己本来拿那小子没办法,虽然刚才的怪物八成是假的,但接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个人伴着毕竟好过一个人慌着,故而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咽。所以二人都只当做方才的事情都没发生,只各自腹诽而已。
前行着,已是进入了山体的腹腔内,眼前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宽敞,可二人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他们看见,眼前正有些什么在幻化着。
光影变化中,一切渐渐清晰。
绒芷看见,一个双瞳皆是红色的小男孩正挂着泪水走在云雾缭绕的仙街上,街边的人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还有些与他大小相仿的孩子讥笑着他,更有甚者,三拳两脚将他击倒在地,袭击者的面上还带着得意骄傲的笑容。
“那个孩子怎么不反击呢?”绒芷想着,一晃神,却看见那男孩不知怎么的就被一群孩子围殴上了,而他却只能一动不动,任泪水与血混合着从面庞上流下。
场景一换,黑烟四起,乌烟瘴气笼罩八方。那个男孩长大了些,只见他慌张的逃窜着,后面,是一只长着獠牙,淌着绿莹莹的唾液的黑毛巨兽,他的瞳孔全黑,眼大如盆,渐渐逼近着他,最后,张开血色大口,照着他的一条臂膀咬下……
绒芷正是震惊中,却看见面前的画面又变了:一个独臂的瞳孔血红的男人,看上去还隐隐有方才那个男孩的样子,应该是那个男孩长大了,身旁蹲着方才的巨兽,神情冷漠如冰,空袖一挥,黑烟四起,只见他眼前原本安详的大地霎时间变得一片荒凉,房屋坍塌,河流改道,大水淹没天庭,大火烧遍魔界,人间只有鲜血与泪水在淌,多少人哭泣着,绒芷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却感觉到了他们的痛苦——是家破人亡的绝望,是无助到极致的最后发泄,有人带着血色的泪水向那独臂男子扑来唯望同归于尽,那男子却不屑的自行远去,巨兽轻轻一扑,顿时一片寂静……
光影变幻,六界讨伐之下,刻着未央宫三个大字的牌匾歪斜着吊在宫墙上,已经被血色涂抹的几乎不可见了,未央宫内一片狼藉,愤怒的六界齐心协力,却仍未找到那为六界带来噩梦的魔头的踪迹。外面人声鼎沸一片喧嚣,而那个独臂男子却在漆黑一片的密室中静静喘息着,唯有那只巨兽,伤痕累累却仍然伴随在他左右,他苍白的面色在漆黑中显得愈发可怕,他的血红色双瞳散发出来自地狱中的幽幽的光,他就如恶魔一般,尚挂着狰狞的笑脸,他的手伸向一口枯井,往其中注入墨色的雾气,他的手颤抖着,似用尽全身力气,渐渐的,他的手垂下了,像是死掉一般,那口井却仿佛有了邪恶的生命一样,墨色的云烟自顾自的往上升起,久久不停……
画面渐渐消失,再次清晰时,看见的还是那口井,井上光芒流动,萤火闪烁,却有着各异的颜色:有黑的,白的,黄的……不论是什么颜色,都是一样的美,美的令人心颤,也令人心碎——绒芷看清楚了,那向井内流动的萤火中,白色的是仙灵,其他的,也可想而知——六界生灵的灵元,与其说是向井内流动,不若说是被井所吞噬!
那井的周边,依旧散发着那诡异的幽幽墨色光亮。那个独臂男人站在井边,看起来似乎苍老了不少,血红的瞳孔随着眼睛的上挑缩小了,他的的嘴角居然挂着笑——唯有冷酷的复仇者,在体会到复仇快意时才能笑的如此令人触目惊心,毫无人性。
绒芷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下一阵疼痛。
缓过来时,看见的随后的一幕,却是那个独臂男人已然花白了头发,看着他眼前的一切,血红的眼中似有泪水。
他看见,一个小男孩,被众人耻笑欺凌,却只能睁着一双如他一样的有着红色瞳孔的眼睛,无助的流泪。
最后的一幕,是在未央宫密室。那个苍老的独臂男人在许多红色瞳孔的孩子试图阻止却无能为力的泪眼中跃下那口诡异的井,井上的灵元渐渐的少了——或者说,那口井的吞噬进程被遏制住了,但是,可怕的吞噬依然进行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眼前的画面消失了。
“也是可笑,年少的我从时间之眼里获得复仇的力量,却在年老的悔恨中试图阻止其中的恶魔的吞噬,可是,纵然我倾尽所有,也无法完全让噬灵井停下,像我当年一般没有灵元的六非生灵越来越多了,可不同的是,我是个天生的异类,而他们的苦难却是因我而起。”一个低沉苍老却温柔的声音在绒芷的耳畔响起。
“今日我引你前来,却只为向你提出一个无理的请求:希望你能够帮我,把我没能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
“我……”绒芷似要说些什么,却许久只吐出这么一个一个字。
“还不准备离开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的在绒芷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