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渐淡,月影朦胧,南天宫,一片沉寂。
湘湖宫中,软霞帘后,青纱帐下,浅绿色衾柔被里,静卧着一位姑娘。
残存的月光为她刻下动人的剪影,剪影上,你可以看见她颤动的睫毛宛如星光闪烁,她小巧微翘的鼻梁犹如一只精巧的滑梯,让揉碎的月光在其上顺溜而下,唇的曲线柔美温和,时不时的轻轻开合,仿佛在倾述着些什么。
榻前,一位身量颀长的黑衣人忽然现身。
随着那黑衣人靠近的脚步,月光将他们的剪影重合,你不能看见那黑衣人的神情,但你可以明显的看出他的迟疑——为他即将要做的事情。
终于,他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命令的背后是怎样的黑暗,但是,他被从小训练出的天性,就是服从,所以,他也选择了服从这一天性。
他的指尖在那倩影的上空划过,一抹微微的光亮在升腾,他抓住了那个微光的来源——一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香囊。之后,他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放在了原处。
在那榻前犹疑停顿了片刻后,似是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一般,他默念了一句什么,转瞬就消失了。
榻上人的身份,于他,已不再是个秘密。
拿开香囊后那逸散的仙气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而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的那命令背后的阴暗,却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纵然如此,他还是完整的服从了那个命令,一丝不苟,毫无差错。
就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
耀目的光芒中,一个天人般的背影就那样立着,一动不动,仿佛在诉说着永恒。
月白的长袍勾勒出他颀长的身躯,温润如玉的气质翩然而出,他,是那么的不真实,是那般的完美。
纵然那只是一个背影。
绒芷看见,那个背影微微转身,他的脸,即将呈现在她的面前,她屏息期待着……
一切都消失了,是梦。
绒芷睁开了眼睛,微微有些失落。
真的是梦吗?我现在在哪里?
她左顾右盼着,缓缓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靠在了床榻上。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而典雅。
房间以柔和的绿色为主调,青纱帐,浅绿衾枕,阳光在淡淡的软绿色的地毯上轻舞,就连门口的那一挂软霞帘也是怡人的绿,就连绒芷身着的里衫,也是温柔的微青。
“这里是……天堂?难道,我真的死了?”绒芷心想。
正此时,一个穿着灰绿色装束的年轻女子端了一托盘的物什向她塌边走来,她的眼看到了已经坐起身的绒芷,可眼神依旧淡漠,就像看到了空气一般。
她用淡淡的声音说:“您醒了,感觉怎样?还需要再卧下休息一会儿吗?还是起床穿衣?”
是个侍女。绒芷确定了她的身份。
“不用了,我很好。”说着,绒芷灿烂的笑着,拍着被子说道,“起床吧!”
说完,她看向那女孩,脸上依旧是微笑着的一脸阳光的样子。
“是。”那女孩低头答道,也没有看绒芷一眼,便又走到了衣橱旁,拿了一件清逸的长裙——那也是青色的,再次走向绒芷,神色依旧淡漠。
绒芷的微笑尴尬的僵在了脸上。
“什么情况?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这……是活人吗?怎么比死人还死气沉沉啊?死人都会闹闹僵尸啥的,都比这活泼了去呢……”如是想着,那侍女已经将长衫整理成适合穿上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在那里等着绒芷了。
绒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的走下床,走进那冷冷等待着她的长裙里。那看上去相当合身。
“这儿是哪儿啊?”绒芷试图打破这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死寂。
“南天宫。”依旧淡漠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回答道。
“原来这是南天宫啊……等等,我昨天不是还在人间嘛?而且好像还被逼着成亲来着……”正想着,那魁梧的壮汉的丑陋的脸庞又浮现在绒芷的眼前,绒芷的心忍不住感到一阵寒冷,“天,那经历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不过,是谁救了我?那个苏同呢?还有,那光里的背影……是真的吗?”绒芷带着满腹的疑问,正要说出口,可她看了看那个正在为她整理衣领的傀儡一般的女孩,又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问她……算了吧,和她说几句话真的太不容易了。”绒芷想着。
之后的梳头,洗脸,用饭等等的一系列程序,都是如此的淡漠古板而僵硬,经历了这些后,绒芷再也不相信这里是天堂了。
“就是地狱也比这儿热闹快活些吧。”绒芷心想。
“好无聊啊,我可以出去走走吗?”绒芷问那个女孩儿道。
“可以,就是注意别到宫门外去就好。”那个女孩儿回答道,依旧的淡漠。
“好吧,看来她是不会帮我带路了……不过也好,一个人倒也自在。”绒芷如是说服着自己,鼓起勇气大踏步的走出了宫门。
宫门外,她回头一看——“湘湖宫,不错,名字好听。我……之后应该回得来吧……”绒芷想着,又绕了这座小宫殿一圈,把它四面的样子都暗暗记在了心里,“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于是,她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丢掉了方才的所有不适,带着对新事物的好奇之心,开始了她的探索。
不过,不一会儿,她就感到这场旅行的无聊之处来——宫殿的样式虽说各个不一,但是都是一样的庄严肃穆,金碧辉煌;在路上遇到的仙人虽然样貌不一,但都是一样的淡漠,绒芷和他们说话时都是一样的礼貌而单调无趣;虽说每处花圃的花朵不一,却也是有着出人意料的一致的呆板。
逛了一会儿后,她疲倦的坐在了一个花圃旁,随手摘了朵花儿——也是相当僵化的花朵,一片一片的揪着花瓣——这一行为倒是让她收获到了终于有所改变的目光——那些看到她手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花瓣时,向她投来的目光终于不再淡漠,而是,好吧,相当一致的惊奇与不可思议。
绒芷感到更没意思了,于是站起身来,随性走远。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系在她身后的香囊却被那个她刚才揪下的光秃秃的探出的花枝给勾了下来,居然就留在了那里。
好吧,夜里那个办事一向完美无缺的人终于在复杂的心情下忘了一件事——他忘了给这只香囊施随行咒。
满身的仙气四散,而这仙气的主人却毫无察觉——就像自己永远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一般,她依旧漫无目的的走着,心中盘算着怎么才能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
信步走着,她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仙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毕竟在她看来,那些宫殿都是一样的板着一张严肃的脸,那些仙人也是一样,没什么值得她特别注意的。
可渐渐的,她觉察到了一阵异常的骚动,先是很细微的呼唤与脚步,还有隐隐约约的重物砸地的声响,那些声音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绒芷一开始还感到惊奇,大着胆子迎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脚步声越来越沉重,那呼喊声也越来越大。
“阿槐!阿槐!”那声音急迫而又炽热的呼唤着,像是在叫着一个世界上最动人的名字,然而,这原本应该动听的声音却异常的破碎沙哑,像是用心尖上的血迸射出的呼唤,那么痛苦,那么悲怆。
绒芷听得怔住了,她仿佛自己也被那种深沉的痛苦所感染,从而任由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由远而近,然后将她严严实实的包裹。
当她看到一个肮脏而巨大的被沉重脚镣限制的身躯向她奔来时,她才意识到了恐惧的降临,然而,她的身体却僵住了,任她怎么使唤也拒绝听命。
她惊恐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