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姬月睁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山洞外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现在的那个临雪山里。
她面前是一座和那座冰崖很像的冰崖,但不一样的是,这一座冰崖上明显多了很多棱角。
这不会是莫追花来之前的……
她远远地看见,雪地之上,飘来一团黑气,黑气之中,慢慢地幻出一张惨白的脸。
军师?姬月想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那团黑气走到了她面前,然后从她的身子中穿了过去。
原来他看不见我。姬月肯定,她一定是在幻境,可,为什么要送她来这呢?
看他走的方向好像是,崖上那个洞?姬月悄悄跟随。
崖上,果然有一座冰岩,但冰岩上并没有洞。
黑气缓缓伸出手。那是一双惨白的手,指尖,长长的指甲近乎蜷曲。但这指甲很锋利,黑气轻轻一划,便将大块的冰岩掀了下来,露出包裹在里面的鲜嫩的根。
再深一点,再深一点……
姬月又听见那个小女孩的哭声,还是那么清晰,和她火烧枯心的时候一样。
原来,枯心竹根本不是毁在莫追花的手里,那么,那半颗心也不是……
姬月攥紧了拳头,姬家的少主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让人利用了。
但一切,还没有结束。
(二)
那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清晰。
这哭声在姬月的耳里,是如此地刺耳,她几乎忍不住想要把耳朵捂住,但她知道这没用。
她还是忍着这样哭声带来的不适感跟着军师往前走去。
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嗤”,是利爪划破空气的声音,这条根已经被彻底挖空了。
军师将面前最后一层薄薄的屏障捅破了。
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白气。它们像水一样,从高处流下来,又在碰到洞壁的一瞬间蒸腾着飞上去,就像是被人在指挥着,在洞里翻滚。
但在洞被完全打开的一刹那,所有的白气奔窜着涌出,灌满了整条被挖空的根。
洞里却反而什么也没有了,空旷的洞立时全部暴露在了姬月面前。
和她之前看到的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那颗悬挂在巨大心脏还是完好无损的,甚至,还有微弱的跳动。
姬月明白,她能看清楚这里的一切,是幻境带给她的特殊夜视力。
她看见,那团黑气突然慢慢散开,露出了藏在黑气中的身子。
那居然是只穿山甲?姬月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被家主如此信任的军师居然是临雪山的一只穿山甲?
穿山甲覆满鳞片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庞大,很快就到了洞顶。
那本来巨大的心脏在他面前小的就像一只玩具。
这时,姬月听到了一声冷笑,她可以想象到,军师是怎样得意的眯着眼睛。
军师缓缓伸出了那只居然还是人形的手,迅速地拍向那心脏。
他很危险,姬月突然意识到,因为他的腹部露了出来。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没有别人,又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得了他呢?而且,又还有什么人能自这千钧一发下救下这颗心脏呢?
有。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颗巨大心脏的下面,站着一个棕衣的小女孩,她哭的那样凄惨,但突然间又失去了踪影。
(三)
两道银光,自茫茫白气中刺处,穿过姬月的身子,分别无比精准地打在那颗心脏和军师的腹部。
可,尽管速度如此之快,还是没能完整地保下那颗心脏,那心脏的另外一半还是被毁了。
军师在一瞬间缩回原形,捂着肚子自半空中跌落下来。姬月看见,血,从军师的腹部流下来,染红了地上的灰土。
白气如幕布一样被徐徐拉开,白气中原本若隐若现的人影也逐渐清晰。
姬月不禁有些呆了,她从没见过那样美的人,她的一颦一笑,仿佛便是整个天地了。
是莫追花,姬月肯定。
“神谕,”军师在地上挣扎,“你动用了神谕,哈哈,可惜你还是没能保住它。”
姬月恍然大悟,神谕是要用神力才能消去的,而她手中所掌握的正是姬家的神力,这是除了凤川之外唯一能除掉枯心竹的东西。
莫追花一步一步走进来,她走的速度并不算太快,但自有一种王者的风度。
不愧是统领天地的人,这样的的风度,姬月也只有在叔叔姬筠的身上见过。
“卑鄙,”莫追花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军师,“天劫在你身上。”
军师嘶声道:“莫追花,别忘了你也是神座,一旦天劫取出,你也要应劫的。”
“那是我的事,可我不会像你一样,置天下不顾。”莫追花道。
“谁都不知道天劫有多少道,难道就算是整个天界,你都不顾了吗?”军师厉声道。
“不管代价为何。”姬月能听出语气是有多坚定。
“好,那你尽管来取啊,我和枯心竹一样同是天地灵物,你敢动我吗?”军师狂笑着,但这笑很快就被吐出的一口血噎住了。
莫追花瞳中闪过一丝银光,身后的空气中腾起一阵银波。
即使是在幻境中,姬月也能感觉到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但她始终都只是静默地站着,没有动。
“啊!”惨叫震天,军师的鳞甲被活生生地剥了下来,慢慢地被吸收进莫追花腰间的那块浑圆的白玉佩中。
原来天劫竟然被军师化在了鳞甲之中。
莫追花没有再看躺在血泊之中的军师一眼,她慢慢地走了出去。
走到洞的尽头,她回头望向那颗还吊在半空的已残的心脏轻轻地说了声:“我会回来看你的。”
姬月能看到她眼眶里有泪,但她没让它流下来。
(四)
莫追花走出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一口鲜血喷在洞旁的雪地上。
她受伤了,姬月倒是颇为惊讶,居然连她都没看出来莫追花已经受伤了。
是天谴的反噬,即使是神座也不能逃避天谴的。
不,还有别的,她再来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但她没有停下,她依然很坚定地向崖下走去。
(五)
崖下,她停在距离那光滑冰面四五步的地方。
她凝视遮冰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不一会又垂下了头。
姬月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起了异样的变化。
是灵誓,姬月瞳孔骤然放大,灵誓是以天地为证,永不能再更改的誓言。
但这么强大的灵誓,极耗本元,而且只怕整个临雪山都会被波及。
她为什么要动用灵誓?她的誓言究竟是什么?
她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什么,但天地万物一定都能听到她的誓言。
莫追花腰间的玉佩慢慢起了变化,两道黑气从中闪出,涌入那原本清澈的双瞳中。
这是?她居然要用自己的灵魂为锁,锁住天劫。可天劫是煞气,与莫追花生生相克,迟早有一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真的那么有把握把天劫消化掉吗?
好一会儿,莫追花抬起头凝望着这冰崖。她从腰间取下玉佩,玉佩的边缘很锋利,将她的手指给割破了,血,丝毫不留痕迹地从玉面上流过去。
她将玉佩高高抛起,默运玄功,玉佩便如一柄利斧一般,像山崖劈去。
这才是她要留给我们的东西,姬月看着那被大块削落的冰崖,这像是,一支箭,一支仰视着苍天不服输的箭。
做完这一切,莫追花将玉佩收回,缓缓转身。她好像能看到姬月似的,她的目光停在姬月面具的那两个空洞上。
她的眼睛,好可怕,姬月不寒而栗,她看到了很多原本不属于这双眼睛的东西。
那些杀戮,嗜血,残暴……
透过她额前的琉璃珠,姬月还看到了她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也是这样?
不,不,回忆慢慢将她吞没。她的眼前又开始一片黑暗。
她要跌入另一个噩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