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银镯彻底断裂,几丈高的洪水一泻而下,似猛兽般要将面前的二人吞噬。
快一点,再快一点。宁子尹在心里拼命地呐喊着。
瘦马四蹄如风,却还是要被追上了。女孩真切地听到洪水叫嚣的声音,吓得在姬夜怀里发着抖。
也许是听到了宁子尹的呐喊,瘦马又快了一点,飞一般地将二人送上了山。
洪水离他们吞噬他们,只差一点点。
宁子尹松了一口气,但眉心又拧在了一起。
洪水依旧裹着泥沙汹涌地向前奔去,朝天卷起的浑黄的浪花似乎是冲着山上的人不甘地挑衅着。
瘦马很快就带着两人来到了洞里。
“现在怎么办?”宁子尹一摊手,“你的马再神骏也跨不过这道鸿沟吧?”
“等。”姬夜淡淡道。
“等到什么时候?”宁子尹问道。
“等到神来。”姬夜道。
“神来?你开玩笑吧。”宁子尹瞪大眼睛。
“这么大的洪水,他不可能不来,就算他不来,化身也一定会到,”姬夜很平静地道,“单凭你解决不了,只有等他来。”
“你怎么知道?”宁子尹一脸诧异。
姬夜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他看向那个刚刚救下的女孩,那女孩不知何时已从方才的惊险中缓了过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正怯怯地望着他。
姬夜尽量温和地问道:“你还好吗?”
女孩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姬夜又道。
“小璎,”女孩道,“恩公,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兰叶。”
“兰家人?兰家可是修仙大族,可老兄你怎么……”宁子尹奇道。
“也不是每个兰家人都有仙根的。”
“好吧,”宁子尹道,“那今晚怎么办?这里又湿又冷,冻坏了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可不好。”
姬夜沉思片刻,道:“大雨连月,想找到干柴是不可能的了,你去找一些没那么潮湿的柴,我有办法。”
宁子尹去得快,回得也快,怀中抱着一大堆不知从何处捡来的还在滴着水的木枝。
“四处都是湿的,实在是找不到了。”宁子尹将木枝堆在地上,挠了挠头。
姬夜没说什么,他从木枝中分出一小把,将手掌轻轻地放在上面。不一会儿,木枝上就冒出了一丝一丝的白烟。
宁子尹表情极其古怪,道:“兄弟,你不是不会……”
“这是内功。”
(二)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洪水没有半点退的意思,但雨却慢慢小了。
宁子尹一个人站在山顶。
他昨夜睡得并不踏实,他总是听见洪水一次又一次撞击石壁的声音,梦见自己在水中浮浮沉沉,仿佛溺水的人抓不住最后一根救命的草。所以他就披上雨具上来了,他来这里看看水,好让自己的心安定一些。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从山顶往下望去,洪水依旧叫嚣得很凶,在山脚下横冲直撞。天空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色,而昨天的那片高地只剩下了一个小尖。天地很空阔,四周除了刷刷的雨水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在这种时候他的神思总是会越游越远……
他突然觉得心境非常开阔,他是一只闲云野鹤,何处有枯枝便在何处栖息,不挑拣,也不在乎。他是这样无拘无束的人啊!
他今年不过才二十三岁,可已经走过很多路了。他从小无父无母,六岁前四处流浪,尝尽人间冷暖艰辛,六岁后被一户老实厚道的银匠收养,那人给了他这一生中最温暖的岁月。十三岁时银匠病亡,他从此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至十四岁时,以鬼斧神匠闻名于世,从此富贵荣华,衣食无忧,可他依然愿意这样无拘无束,所以他再一次出走,成为了人间浪客。
这些年,他曾见过海边的第一束朝阳,跨越过海洋去寻找过那一方未知的海外仙乡,也曾攀过名山大川,领略过林间最朦胧的月色,并将见过的自然奇景记录在自己的银镯上。他曾感受过北方冬日里的肃杀寒风,喝过北方最烈的酒,也曾流连于南方温柔的梦里水乡,沉醉于南方最醉人的女儿红。
他曾路过繁华盛世,也曾去过最为贫贱的贫民窟,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这短短的二十三年,他还有什么没有体会过呢?
他应当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他有。
美人。
他认识一个叫青蚨的老鸨,但他每次去时只是贪恋那里的美酒,从未抬头认真看那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一眼。
他一直沉醉于名山大川,沉醉于他该做的事,沉醉于创造不同的咒文,沉醉于银镯,却忘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本性。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他应该去那些美人温软的怀抱里躺一躺的,如果这次能够活着下山的话……
想象中的美人应该是怎样的呢?
美人,美人……
宁子尹流着口水,做起了白日梦。
美人啊,应当有一双弯月似的眉,眼波应当像水一样温柔……
他想着想着,他的美人慢慢地在他的面前清晰了起来。
他贪恋地伸出手,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向他的美人走去。
但他很快就被一堵厚墙弹飞了。
山顶上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多出一堵墙呢?
他恍惚间听见有人说:“傻小子,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往我的仙障上撞呢?”声音轻柔,让他想起了母亲的感觉。
那美人走到他面前,撤了仙障,将他扶了起来。
那的确是个很美的人啊!
弯月似的眉,水一般温柔的眼神,那额前的琉璃珠不时的晃动着,闪着熠熠的光。
但当他触及到那美人眉间隐含的威严时,他不自禁打了个冷颤,然后瞬间清醒了过来。
那美人见他如此反应,叹道:“你们这些凡人啊,还是怕我的神威。”
那美人伸出手指,在眉心处了处轻轻点了点,便又重新变回了那般似水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