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是兰家地界了，姬夜戴着纱笠，纱笠上黑色的皂纱垂下来，遮住了他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

他走到一块围着很多人的属于兰家的告示牌前，上面的白纸黑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般，把他劈醒了。

兰小妹死了，兰叶壮烈牺牲，至今尸骨仍未找到。

这都是怎么回事？一霎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想法，他依稀明白了那场大灾是什么。

（二）

姬夜喝了一口已凉了的茶，慢慢把心静了下来。

他悄悄去过兰家，告示牌上的事除了他的死，都是真的。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实则疑点重重。

因为发生过的一切足以让兰因直接把矛头指向姬家。

他的死也是一步棋，兰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兰因在利用他的威望！

在江湖人的传言中，姬氏是被兰氏所灭，但被灭的过程和原因，一直是模糊不清。而他自己在那场大灾之前，就被五叔，八叔和一个和他同年的E他的年轻人派到北方去找自己的叔叔姬筠。他再回来时，曾经辉煌一时的姬家就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当年的兰家究竟做了什么，知道的人都死了。

他想他明白了一切，但还不仅于此。

因为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云先生。

在这两百年，他曾经想过，兰家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发动进攻。现在这一切似乎有了一个答案，因为就在那个时候，兰家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帮手，一个来自天界的人，那个人有谋略，有胆识，能借给他们力量，懂得天界的规则，也懂得怎样瞒天过海。

而云先生就是天界的人。

所以这一切就解释通了。

云先生的真正猎物，也是姬家。他帮助下姬，亦是为了挑起姬家内战。兰家之所以能那么轻易地灭了姬家，就是因为姬家内乱。

姬家内乱才是姬家灭亡的根本原因。

姬夜猛地记起，当年那个派他去北方的年轻人好像就是兰叶。那么他现在顶替的就是当年那个兰叶的身份！

当年的那个兰叶明知道天界的人不能插手凡人的争斗，为什么还是要让他去找姬筠呢？他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一只小巧的银镯，提溜提溜地转着，从窗户里飞进来，十分乖巧地躺在了姬夜面前。

这是他送回去的银镯。他将银镯握在手里，很清晰地感觉到了银镯上带来的意，那是乱，是鲜血，是火焰和火焰深处无数鲜血化成的艳丽蒸汽。

一切来得比他预料中的更快，姬家出事了！

(三)

瘦马嘶鸣，同样是一个黄昏，他又回来了。

现在，那片田野很安静，所有的庄稼汉们都已经归山了，包括他的八叔，这里冷清得连只水鸟也没有。

太安静了。

姬夜推开门，宅子里静悄悄的。地上虽然很干净，但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似乎战场是刚刚才打扫干净的。

姬夜很敏感地感觉到，这个院子里有两种气息，一种是他所熟悉的，另一种是他曾经感受过，可没有留意的。现在这两股气息互相交融在一起，却又界限分明，似乎只需要一颗火星就可以再次爆发。

他就很有可能成为那个火种。

所以，他静静地立在门口，没有进去。

很快第一个来找他的人就出现了。

“你是兰叶？”

“我是姬夜。”

“不，兰叶这个名字在江湖上黑白两道都是响当当的。”

“可他死了，姬夜回来了。”

“很好，你还是你，”对方朗朗一笑，道，“走吧，都在等你呢。”

“我不走。”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他一直很相信我。”

“我就说过，这种小把戏骗不了你，”下姬的丑长老见身份被识破，摘下戴着的纱笠甩在一旁，道，“可你要等的那个人，他兴许不会来了。”

“是吗？”另一个亮堂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八叔。”姬夜的眼睛里透出一点光来。

“你可以选择，选择我，你活，选择他，你会死。”丑长老的手上一团真火已然运起，他要先发制人。

“若我非要死呢？”姬夜冷冷道。

人动了，火也动了，姬夜却没有动。

因为动的不止一个人，八叔已拦在他的面前，他一只手上运起的水雾四散开来，化成了一道雾墙，挡住了真火。

八叔的情况却不太好，他受了很重的伤，稍一运功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姬夜皱了皱眉，心疼地上前扶住。

那咳的连头也抬不起来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抹恶毒的笑容。

他的另一只手动了。

(四)

戏还没唱完，演员就先下台了。

丑长老的尸身横在一边，阿九长老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明明仙力被封印了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姬夜放下了手，他掌心里的银镯正在熠熠地闪着光，那上面有寄给他的仙力。

“你怎么……”阿九长老不甘心地瞪着眼，但他永远也没办法再说下一个字了，他那本来雄伟的身躯很快就缩成了一个萝卜似的老头模样。

他演的很像，连他八叔是个庄稼人不喜欢穿鞋也注意到了，但正是这一点暴露了他，这让他又想起了那次不愉快的木桶经历。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将阿九长老那一双朝天瞪着的眼睛合上了。

他最后看了看这座雄伟的宅子，然后挥了挥手，拂去了眼前的灰尘。

所有的幻境在一瞬间消失，只剩下一座座如同巨人尸体般的断壁残垣。焦枯的大地上，这一片还残留着烈火灼烧的痕迹的土壤，如同一只哭干了的眼睛，再也没有泪水可以流下。

姬家千百年的伟业，就此毁于一旦。强大的姬家不是被兰家灭掉的，而是被它自己。千年来它一直战战兢兢维持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总有一方会被另外一方吞噬。

一切都在命运的轨迹里，从不曾逃脱。

所以，他还是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