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来了,魔云星使整了整衣冠,准备出门迎客。
天界以神为最尊,神以下,众仙以尊王君使分阶品高低。魔云星使阶品虽低,但资历甚老,除司星外,还兼司战,因此与一般神仙不同,有许多一般神仙没有的特权。
他的小宅就设在穹顶之下,一片虚空之上,抬头便可见日月星辰。
他走出门,看见那片星海中,一颗耀眼的擦着红光的明星向他飞来,停在了他面前。
“家主。”魔云星使一如既往地谦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你是不是那个人?”姬筠开门见山道。
“家主说什么?”魔云星使神色很不自然。
“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是,应该早些承认,我不会杀你。”
“不杀我?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告诉我你背后那个人的名字。”
“背后?我的背后不是朗朗乾坤就是满天星辰,哪里会有什么人,家主真是说笑了。”魔云星使弯着腰,陪着笑道。
“你的仙根本来不厚,当年又是刚刚飞升,若真的是你,你不会有这么大的能力。你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魔云星使突然站直了,仰天笑了三声,然后停住了。
“家主既然这样说,想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魔云星使瞥了眼姬筠握紧地拳头,大声道,“当年的事的确是我所为,可我不后悔,也没有做错,我的背后,从来都没有过别人。”
“你就不怕我会杀你吗?”黑色丝绒的末端分出一缕黑气袭向魔云星使的脖颈,硬生生地把他掐着举了起来。他没躲,他根本连躲的余地都没有。
“不怕,有因必有果,”魔云星使被掐得青筋暴起,嘶声道,“当年我灭姬家是因,可那九十八条童子的命也是因。”
“你说什么?”姬筠听过有关九十八童子案的传言,但他一直以为那是那些名门正派乱扣在他们身上的罪名。
魔云星使感觉到缠在他颈间的黑气松了不少,他艰难地解开衣襟,一个狰狞可怖的伤口横在他的胸前。
“世人皆传为九十八童子案,但其实当时被选中的童子是九十九个。那第九十九个童子就是我,”魔云星使惨然笑道,“我生下来就无父无母,四处流浪,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生死。当时天下各派对此事已有重视,对门下童子保护极严,他们不易得手,才又临时选中了我。”
“我被带到竹林里一个池子边,和前面那已经死了的九十八个童子一样,被挖去了心头肉。可我的仙根不在心头,加之命贱,侥幸活了下来。”
“这是真的?”姬筠虽然依旧气势汹汹,但绕在魔云星使颈间的黑气已经完全松了,魔云星使看的出他眼睛深处诸般正在被他竭力压制的复杂的情绪。
“家主,你还不信吗?我就站在这里呀。”
姬筠眼底漫过一阵戾气,将各种复杂的情绪淹没了,他低低地从喉中压出一个字:“滚。”
魔云星使被弹开了,他慢慢爬了起来,居然没有受伤。
(二)
姬筠坐在那座黑暗的城市的最底端,一动不动。
没有人敢进来打搅他。
他乱了,哪怕是在亲耳听到莫追花死讯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乱过,那时的他只有愤怒,怨恨,却绝没有像现在这样乱。
如果九十九童子的传言是真的,那么自己的飞升不就是个笑话?自己一直所愿意相信的一切,又成了什么?
这些年,受北方最黑暗处的邪气和煞气侵染,他变得暴躁易怒,行事乖张,可他依然清楚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当年他一怒之下叛离天界,是为了姬家残众,为了莫追花,也是为了他自己,他看不惯仙门正途的种种做法,所以他才偏偏要到这最邪的地方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可是现在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因为他,这一切的根源本身就是不正的。
“家主,”门外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有客,说是追花阁来的,请您过去。”
(四)
如毯子一般丝滑而柔软的青青草地上散落着春天特有的野花,清新的空气中透着泥土的气息,春光明媚,温暖而不刺人。
这里的一年四季都是这么好。
如茵的草地上,一个女人正盘膝坐着,头仰着,眼睛微眯着,似乎是在感受着温暖的春光。而在她身边的宁子尹索性躺了下来,将整个英俊的脸庞浸浴这春光中。
宁子尹突然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你听见什么了?”那美丽的女人问宁子尹道。
宁子尹沉声道:“不是一件好事啊。”
“又出什么事了?”女人心里紧了紧。
“你最疼爱的那个小弟,他已经知道两百多年前的那桩旧案了。”宁子尹道。
“这件事一定对他打击很大,”女人低头想了想,突然醒悟,惊道,“这只是个引子。”
“是,当年那九十九条仙根,终究还是少了一条,他的神途本来就不会圆满,而且这本身就是一场罪孽,这是因果。”宁子尹道。
“你可有办法保他吗?”女人急道。
“扭转因果,谈何容易,他的这场劫难,怕是很难了,”宁子尹摇头道,“更何况本来就有人想杀他。”
“谁?”
“不知道,他实在是太狡猾了,又善于伪装。两百年了,我虽然摸到了他的行宫,但除了跟他下过两次棋,现在连他是什么人都探不出来,”宁子尹道,“只要那个人还在,姬筠就不会平安。他和魔云星使有个约定,魔云星使可以帮他在天界活动,帮他借天界的力量灭追花阁,而他就要帮魔云星使报仇,灭了姬家满门,包括姬筠。”
“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女人垂下头,像是在低泣着,喃喃道。
“这件事的确不容易,而且还会很危险,”宁子尹扶着女人的肩头,道,“可这是你想的做的事,你想做的,我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的。”
“他既然要布下这么大的局,那我就将计就计,把他引出来,”宁子尹的眼中突然透出两道精光,“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让姬筠醒悟过来。”
“我出去,行吗?”女人看着宁子尹。
“你现在只是残魂,恐怕很难从这里离开。”
“小筠的性格我最清楚,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只有我可以安抚他。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吗?”女人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两道泪痕。
(四)
追花阁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姬筠呆在了原地。
主座前的那个人,一身朦胧的白纱自肩头垂下,如同裹在一席月光之中,笑容如两百年前一样温柔。
莫追花,姐姐。
他的眼眶里,两颗泪珠夺眶而出。